第044章 城东孟府
十月初九一大早,单小葵带着刘妈和菊香兰香三人,乘着马车进了城,径直往东城孟府而去。因她出门早,一路走一路打探,到孟府时,太阳才不高三竿高。 位于三山街的孟府正门儿,此时已大开着,崭新腥红的毡台,自门内铺到门外台阶下。三间两进的大门厅,配上崭新黑亮大门,那上面的黄铜门环在东升晨阳的映衬下,发着澄黄耀眼的光。 大门两侧,丈高的青砖围墙之上,火红的灯笼挂了一墙。自墙内,隐隐可见里面高大树木掩映下的亭台楼阁,层层叠叠,望不着边际。 这些日子,她对孟府的了解已深入了许多,那孟大人所在工部虽不能和北京工部相比,总也挂着的二品的官名儿,再因,南京城的造船业极盛,这造船厂正是归工部管理,多多少少总也有些油水。 况孟家原是江西大族。祖上几辈子福贵不断,家底自然也厚。这就是常言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不过即便是有了那么些了解,单小葵此时立在孟府大门的不远处,还是有一点违和感。总觉这样富贵逼人的宅子,和孟家兄妹给她的感觉十分不搭。 “姑娘,让余二郎先回去罢。”几人在离孟府还有五十来步远的地方便下了牛车,刘妈替她整着衣裳说道,“宴也不知多早晚结束,咱们出城,到时可现雇马车也使得。” 单小葵晓得她一是不想让余二郎白白在外面等,二来,自已今坐的牛车也着实寒酸。虽然这牛车还是余二郎特特自邻家借的,新打制的,在余家头已算不错的了。但在这眼下这个场合,必要被人嗤笑的。 “好。”单小葵转身向余二郎笑道,“正好,今儿我们都不在家,那运木料和青砖的事儿,也得有人看着。” “嗯。”余二郎看看远处的孟府,微微点了点头,调转车头,向来时路驶去。 单小葵深深吸了口气,端正身子,款款向孟府走去。 此时孟府门口儿虽没几个客人,但因老太爷寿辰,迎客的下人们早已侍立在门旁,瞧见她们主仆四人往这边儿来,后面两个小丫头一手抱着大红包袱包着的物件儿,便知是来贺寿的客人。 只是这小女娃儿眼生得很,又是独自前来,有些奇怪。众门房的小厮们,相互看了看,身子都没动。直到单小葵近了大门,当中有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门房,才满脸堆笑迎上来,“姑娘好,敢问您是哪个府上的?您来得倒早,只是我家老爷,少爷还不及出来迎客呢,怠慢怠慢!” 世家大族的规矩,但凡家中有长辈过寿辰,皆有儿孙辈在大门处代为迎客。按亲疏远近,也有将贺仪送到,略坐一坐,便打回府的。也有到内院坐席用饭的。 单小葵今儿特意来得早,是因她虽和孟清菲相厚,到底是小辈们的私交。怎好让她家长辈相迎? 忙自报了家门,笑道,“我不敢叫孟老爷和孟大哥相迎,你只管引我去见你家小姐便是。” 门房一怔,顿时明了,脸上笑意更浓,忙将四人向门内让,口中笑道,“原是柳家小姐,恕小的有眼无珠。”说着扭头向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催促道,“快去报与小姐知道,就说柳家小姐来了。” 那小厮应了一声,飞快跑去了。 如今孟老爷宦居南京,孟府这宅子虽大,家中主子却不多。更何况孟清菲上有孟老太爷护着,下有老爷和大少爷,在府上向来说一不二的主子。这些小厮们虽没见过单小葵,倒也都知道她在外头结交了一位姑娘,二人极是要好。如今这人上门儿,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 那边小厮前去报信儿,这边便有人引着她主仆四人向内走。 孟府前院一侧,单僻一条小道通往二门儿。这巷子,约有丈宽,二百来步深长。几人刚进了巷子,便见顶头行来一人。身着浅蓝长袍,步态从容,悠然自若,雍容闲雅。 初冬的晨阳自树枝间穿过,淡淡挥洒在洁净无尘的青砖小路上,也挥洒在那自深巷中长身玉立的男子身上,衬着两侧古朴青砖,有若自深山来客般,超然于世。 单小葵一眼认来这人,心中赞叹,又感叹,也难怪二姑娘心有所属,这样有才有貌,气质出众的男子,在这滚滚浊世中,单是看一眼,便觉心旷神怡。 只是二姑娘却忘了,有些人,有些美好的东西,注定是只能远观欣赏,想要抓在手心里,装在口袋里,不过自寻烦恼罢了。 孟子然不防她会到得这样早,远远瞧见她,愣了愣,加快脚步走来,嘴边带着一抹细微不可见的笑意,朗声道,“青娘来了。” “是。子然哥哥好。”单小葵立时收回心神,含笑屈膝行礼,“老太爷可好?身子骨大好些了吗?” 孟老太爷已将七十,自去年始,身子骨就觉大不如从前,今年自开春到现在,大大小小的病,共生了四五场。 孟子然听她小大人一般的问候,笑意微浓,点头,“不必多礼。老太爷这些日子倒好。”说着微微一顿,轻笑道,“今儿即来了,你只管自便,不必拘礼。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找菲儿,或找姚黄和魏紫皆可。” 单小葵忙应下,也笑道,“子然哥哥只管去忙,不消担心。你还不知道我么?我是最不会拘礼的,凭委屈了谁,也委屈不着我呢。” 孟子然不由微微一笑,这话倒是,自认得她以来,她所做的种种,确是个不会委屈着自己的人。 单小葵今儿来,除了拜寿,倒还有一宗事儿。略思量片刻,抬头望着巷子尽头的二门,悄笑道,“子然哥哥,你这会子是不是先找个人带我去见见太太?” 虽说她是继母,且听孟子然和孟清菲的话头,他们对这位继母也多是避而远之。但今儿乃是脸面上的大事儿,何况她又顶着个孟府主母的名儿。自己是客,初来上门,总要拜见一下主母的。过了今儿这一遭儿,日后倒不必如此。 孟子然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轻笑起来,点头,“是该去。倒是我的疏忽了!也罢,你随我来。太太正在老姨奶奶处说话儿呢。”说罢,转了脚步,向里面走去。 单小葵连忙应了一声,转头和刘妈对了个眼儿,举步跟上。孟府说起来人口简单,倒也简单。说复杂,也算有那么小复杂。 孟子然口中的老姨奶奶,正是孟老太爷的妾室。她比已仙去了的孟老太太小十来岁,今年似是才五十出头,身子骨极硬朗。但老太太仙去已有十来年,她也没被扶正。在孟府的地位就有些不尴不尬。
这倒还罢了,偏孟大人继娶的这位何夫人又是她的远房侄女儿。 单小葵是无意中听孟清菲提及的,当时她说这话时,面上似有怒意怨色……还有那些似说不说的话,让单小葵不禁暗猜,孟大人只所以续了现今的这位,莫不是这位老姨奶奶的主意? 待她走后,单小葵和刘妈说起来,二人都无奈地笑,这孟府外头瞧着清净,只怕府里也不会十分清净了。 好在,孟子然已长大成人,孟清菲得他百般护着,想来也不会受什么大委屈。 穿门绕院儿,单小葵随着孟子然到了孟老太爷院旁的偏院儿里。这院子有一亩大小,三间正房带两间小耳房,两侧的厢房有抄手游廊与正房连在一起。 当中一条青砖甬道直铺到正房门口儿。虽说不上多么富贵热闹,单看这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倒也不算冷清。 正房屋内隐隐有说笑声传来。 正房外,有两三个大丫头正立在廊子下说话儿,一见孟子然,几人都怔了怔,忙忙的向里面报信儿,“老姨奶奶,太太,大少爷来了。”一边恭敬打了帘。 里面静了片刻,立时传出一个略微苍老却中气十足的笑音,“快进来。然儿这会子怎么突然来了?” “柳家meimei来贺老太爷生辰,我先带来请见太太和老姨奶奶。”孟子然一边进屋,一边说道。声音中略微有了些变化,带出些恭敬之意。 “哟,来得这么早?可是菲儿常说的那位柳家小姐?” 单小葵跟孟子然进了室内,向上瞄了一眼,只恍惚看见一个精瘦精神健硕的老妇人坐在炕上,炕桌另一侧坐着一个盛装丽人。不及细看,忙拜下请安,“正是晚辈。晚辈青娘见过太太,老姨奶奶。给二位请安。” “免了,免了,快起来。”何老姨奶奶笑呵呵地摆手,叫丫头们,“快看座。” 单小葵直起身子,又向二人福了福,柔声道了谢,入座轻笑道,“我本早说要来请安的,只是我家里忙乱的很,一时顾出不来,这才拖了这些时候,还望太太和老姨奶奶莫怪我不知礼数。” 她神态落落大方,声音轻而清朗,轻言慢语,笑意恰到好处。若只听声音,断然想不到她只是还不到十三岁的孩子。 何夫人登时想起在杜府初见到她的情形,那次虽只恍然一面,已给她留下极深的印象。 今儿再见,凝神细细打量,恍惚觉得神态比那时开朗了几分。一张巴掌小的鸭蛋脸上,柳叶细弯眉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神飞,清澈灵动,小巧的鼻子,菱形小嘴儿……倒是个容貌上佳的小美人。 不由将目光投向端坐在一旁不语的孟子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