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为情死
“你怎么样?”青素灭火后,询问那全身焦黑的男弟子。 男弟子哭丧着脸道:“应无大恙,只是那崖壁光滑、没有落脚之处,且以纸符设了陷阱,万万去不得。” 青素以眼尾余光扫过在场弟子,见他们个个面露退缩之态,心中就有些焦灼忧虑。 俞瑾藏身的洞窟地形本就易守难攻,再加上这些纸符陷阱,她手中的赏赐又已经全部发放下去,怕是没有弟子愿意替她卖命。 通常来说,纸符不经人体生命气息催动不会触发,若要像之前洪招娣烧忘归林那般引出连锁叠加反应,就必须是相同属性或者彼此相生的符。他们现在一不知道崖壁上所贴那些纸符所在的具体位置,二不知其五行强弱生克,所以要排除这些陷阱,还真需要人沿着崖壁下去逐步试探。但是,谁又会冒这个生命危险? 青素咬了咬牙,往两腿贴了风行符,自己走到悬崖边缘,纵身朝下跃去。 事情至此,她已经没有后退的可能。凭她突破筑基中期的修为,就算失败,相信不会似那凭运气进入筑基初期的内门男弟子般狼狈。 …… 俞瑾睡下后从半夜就开始发烧,睡的极不安稳,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洪招娣一直衣不解带的在旁边照顾她,用水符打湿棉布替她擦身降温。 然而洪招娣所做的一切效果却微乎其微,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俞瑾全身已经烧的似火炭般。 “师兄、师兄……”俞瑾侧躺在被褥上,双颧火红长发散乱,大睁着神采涣散的双眼,蠕动苍白开裂的嘴唇,断断续续说着胡话,“师兄你好狠心……瑾儿……十年、十年了……” 洪招娣跪坐在她对面,握住她无意识中在半空胡乱挥舞的双手,不发一言。 “师兄……瑾儿好难过。”俞瑾被洪招娣握住双手后,忽然像个孩子般呜呜的哭出来,泪水沿着她的眼角渗进鬓边,哽咽着道,“师兄不要走,瑾儿什么都听你的。” 洪招娣只得轻抚她的手背,顺着她的话道:“放心,我不会离开瑾儿的。” 俞瑾听到这句话,方才露出些安心的模样,朝洪招娣这边挪了挪身体,低声呢喃道:“师兄,抱。” 洪招娣将俞瑾拥入怀中,因为怕触痛她的伤处,双臂只轻轻环着她。 俞瑾在她怀里乖顺了没多久,只听得洞顶上方忽然传来接踵三声巨响。洪招娣知道是被人引发了所设纸符,暗叹青素来的真快。 俞瑾亦听见了响声,在她怀中睁开双眼。此刻俞瑾神智终于有了一线清明,认出了洪招娣,仰脸望着她喃喃道:“师妹……青素来了么?” “师姐放心,我在崖壁上已布下机关,他们不是那么容易能到这里的。”洪招娣轻声哄劝道,“你且放宽心休息,一切有我。” 俞瑾沉默片刻之后,皴裂的嘴唇勉强勾起个惨淡笑容:“师妹,或许我撑不到出去那天了。” “师姐,不要说了。”洪招娣打断她,“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放弃。” “我到现在才知道,师妹是这样果决的性子,令人好生羡慕。”俞瑾咳嗽两声,“只是……师妹已经知道我的一切,却总不愿与我交心深谈,让我到底有些不甘。” “师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洪招娣听见洞顶上方又传来连续十几声响,只觉得心都提起来了,盼着那些陷阱被破去的慢一些,无暇再去哄劝俞瑾。 俞瑾轻声叹息,顿了一顿之后忽然道:“师妹,我渴了。” 洪招娣闻言松开俞瑾,从空间镯里翻找辟谷丹。 拿出丹瓶的时候她还在想,辟谷丹食一粒抵得三日饥渴,虽说昨夜她喂过俞瑾一粒,但俞瑾高烧不断加上失血,是需要再补充营养水分。 然而她刚想到这里,就见俞瑾忽然坐起,上半身急促的抖动了两下,紧接着一股血箭裹着颗黑色莲子状暗器,自俞瑾左胸处喷射而出。 那暗器直直打在对面洞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然后带着串血珠子,滴溜溜滚动到山洞角落。 “师姐!”洪招娣见状大惊失色,手中的丹瓶掉在地上,跌的粉碎,伸手抱住颓然软倒的俞瑾。 俞瑾这是运用体内残余灵能,将那暗器硬生生从左胸处逼了出来。那暗器本就损伤心脉、嵌入心脏,被俞瑾这么一逼出,竟是实实将心脏穿了个洞。 “师姐,为什么?”洪招娣见俞瑾血流披身,眼看已是不活了,怨愤的望着她,“为何要自尽?” “师妹,自昨夜以来……我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俞瑾息短气弱,却不避不逃,迎上洪招娣的目光,“所以、所以我想趁着还清醒……自己做、做一些决定。” 洪招娣逐渐冷静下来,明白俞瑾此时是耗着最后的本命修为在说话,便不再打断她,只安静听她讲。 “我从小、从小就想着要嫁给封师兄……可他终究是负了我,将我至于死地。”俞瑾呛着血苦笑一声,“我心里明白,我这伤已是不能好了……与其这样拖延煎熬至死,不如给自己个痛快……也、也能给师妹换来一条生路。” 洪招娣终于明白俞瑾自尽的真正理由,咬唇哽咽道:“师姐,你这个傻瓜!” “洪师妹……你很强,比师姐、比师姐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俞瑾伸出沾了血的玉手,抚上洪招娣瘦小的脸,“所以,师姐相信只要替你制造出一个契机,你就一定能活下去,对不对?” 说完,俞瑾深深吐出口长气,慢慢合上双眼:“师妹……我累了,原谅我。” “师姐、师姐!”洪招娣拼命呼唤俞瑾,却不能阻止她在自己的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逐渐冰凉。 抱着俞瑾的尸体,洪招娣沉默良久,忽然笑道:“师姐,我知道你一直怨我不与你交心。既然如此,我便把你想知道的秘密讲给你听。”
此时此刻,符纸陷阱被破的响声仍在持续不断的传来,但一切都不能阻止洪招娣的喃喃自语:“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另一时空的魂魄。在成为这个身体的主人之前,我曾在世间以魂魄之体飘荡过十几年,阅尽世情。” “在以前的世界里,我没有爱过人。来这个世界的第二年,我却爱上了一个少年人。”洪招娣微微勾起唇角,似乎沉浸在回忆中,“他是西陲一个小国的将军,少年成名,天纵奇材,黑发蓝眼俊美无俦。但上天是公平的,在赐予他这些荣光的同时,亦降罚下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压力重负。” “一开始,我只是对他感到好奇,身为一个女人,被他出色的外表和才华所惑,接近他、陪伴他。然而我陪伴了他三年,日日看他为国家殚精竭虑,看他一次次推演沙盘,看他偶尔在闲时抚琴作画抒发胸中意气,看他以手中极少的兵力顶住邻国的大军入侵,我最终忍不住将感情沦陷了下去。”洪招娣伸出手指,整理了一下俞瑾的鬓发,“就如同你对封师兄一样。” “但他所守护的国家,政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君昏臣侫且强敌环伺,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回天。经过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利益斗争,他最终被那疑心甚重的君王下旨,当众凌迟处死。”洪招娣说到这里时,深深吸了口气,“一共三千六百刀鱼鳞剐,他在刑场上整整被人零碎割了三天,直到最后一天傍晚才咽了气,弃尸于市。这场凌迟我从头看到尾,他被割的每一刀我都数的清清楚楚,我痛彻心扉,几近疯狂,却哭不出来……只因身为魂魄,我没有眼泪。在他死后不久,他的国家亦因失去了最后的守护者,就此覆灭。” “师姐,你猜的没错,我所展现的兵家诡道,就是跟在他身边时,一次次见他读兵书、推演沙盘时学来。”洪招娣轻声道,“然而从始至终,我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他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 “至此以后,我四处飘荡游历,看人生百态如同看戏,再不投入感情,也很少再想起他的事,自觉甚是轻松。”洪招娣自嘲的缓缓摇头,“看,师姐你错了。我并不强,我只是个喜欢逃避的胆小鬼罢了。” “师姐,我看了你的情伤,现在我也把旧伤疤揭开给你看了,你可满意?”洪招娣看俞瑾一身血迹鲜红如新娘嫁衣,叹息道,“师姐,一路走好。你的遗愿,我必不会辜负。” 说完,洪招娣取出一把绿雕花檀梳,开始慢慢替怀中死去的俞瑾梳理那一头乌黑如云的长发。 将长发梳通理顺之后,她不怎么会梳复杂的发式,便只用丝带替俞瑾挽了个简单的鬟。 “师姐,我梳发的手艺虽生疏,但你生的美,梳什么发式都好看。”洪招娣端详了一番自己的成果,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