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爱别离
桃绛雪的心猛然一跳。 女子的目光，像是春日的暖阳一样，透入她的心底。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望着漫天花雨下的几个人，有些目眩神迷。 “怎么了？”紫衣女子微微偏过头，脸上笑容不减，声音柔婉的仿佛沁人心扉的熏风：“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上卿公家的公子又欺负你了？” 上卿公家的公子只有五六岁，个子小小，矮胖矮胖，脸上还有几点雀斑，十分喜欢捉弄到国子监上学的女孩子，想到他，桃绛雪微微点了点头。 紫衣女子莞尔一笑，回头看了看儒雅的男子，复又转过来，向着桃绛雪展开双臂：“来，到娘亲这里来。” 那浅浅的笑容，宛若微漾的春水，叫人有种晕眩的沉溺。 “娘亲……”桃绛雪声音有些生涩，脸上泛起一片柔光。 她举步，正要走过去，却忽然有一个画面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鲜红的血，从宽长的石阶上流淌下来，像是不断扩张的爪牙，渐渐涨满了眼帘…… 满眼都是血。 鲜红的血…… 额上忽然一阵抽痛，桃绛雪的脚顿在了半空。 紫衣女子站起身，笑容温婉的面容上，微微露出一丝疑惑：“绛雪，你怎么了？快过来，让娘亲看看你。” 她施然站在花树中间，脸上的笑容洋溢着慈爱，她慢慢的伸展双臂，和风抚弄着她烟云一样的罗裙，让她看上去美的有些虚幻。 这幅画面，和满目鲜血的画面，不住的在桃绛雪眼前交错变幻，让她的头好似要裂开一般。 她微微眯起眼，目光从林间的三人脸上一一看过去。 娘亲。爹爹，还有婶娘…… 脸上不自主的露出笑意，望着那三人的眼神，有着深深的眷念。 这是她最至亲至爱的三个人呀。 她没有动，只是久久的看着笑意盎然的三个人，仿佛是要将这幅画面烙入心底。 渐渐的。她的笑意染上苦涩和不舍，她缓缓的闭上眼睛。 “娘亲。爹爹，婶娘，我很想你们……”她轻轻抬起手臂，一道莹紫的光芒从指尖飞了出去。 在半空中，光芒忽然炸开，像是撞在了坚实的墙面上，顿时散做点点碎光。 随着光芒散开，眼前原本温馨的画面像是水波一样荡漾起来，随后片片破碎。像是飞花一般扬起，消散。 浮光渐渐淡去，小丘不见了，桃林也不见了，原本对弈的人也消失不见，林间空地上的炫目光华转瞬间被一股墨色的黑暗吞没。桃绛雪身前半尺之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 这个漩涡生在平滑的冰面之上，有方圆数丈宽长，像是冰原上裂开的一个黑洞深渊，里面深不见底，只有一股股诡异的灵气像是触须一般的从里面伸出来，无形的在空气中蠕动。用力的将周围的所有物体向黑洞里吸附过去。 虽然那吸力并不强，但是桃绛雪头顶的帷冒早已经被这股灵气卷入了漩涡之中，此时，她的裙摆和头发也被这股吸力牵引着，向着漩涡的方向伸展开去。 她慢慢的睁开眼，垂目看着漆黑的深渊，心中升起一阵凉意——好恶毒的幻阵。 这些年，桃绛雪研究法阵，对各类阵术都有一些了解，大多数幻阵，是以灵气凝聚出虚幻的景象来迷惑他人，低阶一点的幻阵，凝聚的景象为虚影，高阶一点的幻阵，可以化虚为实，将虚幻的东西变成实体，但是不论低阶高阶，幻阵幻化出的景象，大多是由布阵之人来决定，也就是说，布阵之人幻化出的是什么，他人所见便是什么。 而此时，桃绛雪所见的这个幻阵，却是能窥探他人内心的秘密，按照他人心中所想而幻化出虚像，这需要怎么样的幻术造诣？ 桃绛雪顿时感到一阵心悸，若不是她心神坚韧，且早已经接受了父母辞世的实事，恐怕也难以抵挡这样的诱惑，若是方才她向前走上一步，此时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垂首看向脚下，看着一步开外的黑色深渊，眼神渐渐冷却，方才的苦涩和眷念，慢慢淡去，转而变作一片深沉的沉寂。 人生八苦，最痛莫过于爱别离，可是她早已经历过。 虽然内心深处仍旧眷念，可是已经不那么疼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仰头望向纯澈悠远的天幕。追求大道之人，需要舍弃的太多，对于过去，可以怀念追忆，可是不能沉溺，否则不仅会裹足不前，更甚者会成为心中的魔障，抑或是像此时这般，变成一个致命陷阱。 她瞥了黑色的漩涡一眼，转过身，从深渊旁边退了开。 而后，她手臂一展，取出黒木的罗盘，驻足琢磨了一下。 罗盘上的指针都在杂乱无章的旋转着，说明此处的灵气混乱且强大，这叫桃绛雪十分头疼。如此一来，她不仅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方位，也看不出这附近都有些什么法阵，而且完全看不出这些法阵的布局。 她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番，只发现有一根指针是稳定不动的，这根指针是银白颜色，正是上次在沙漠里发现幻城存在的那根指针，此时它正指着罗盘上的东北位置。 叫桃绛雪觉得奇怪的是，它所指的方向，并不是她身旁这个漩涡所在的位置。 莫非，这附近又更强大的灵气存在？ 桃绛雪略一思索，便向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冰原依旧是那片冰原，兴许是因为幻术破坏的缘故，起先那一丝迷茫消失了，此时只觉得此处无限空阔。 那一个幻术虽然消失，但是此处的幻阵却还存在，为了以往万一，桃绛雪取出一粒凝神丹来服下。 凝神丹虽然不是什么高阶丹药，但是可以平心凝神，稳定思绪，对抵御幻术多少有一些效用。 桃绛雪一路走，一路观察。 这秘境既然是有禁制守护，那必然是人为制造出来的，而这里空间开阔，不仅有飓风存在，还布置有这样诡异的幻阵，足以见得布置这个秘境的人绝非一般修士，若不是修为极高，那就是有由许多修士合力制作而成。 而且，这个秘境存在的时间一定非常之久，否则，就从以上那些猜测来看，单以他们这些筑基期的修士，是绝对不可能打开禁制的，只有秘境存在的时间长久，维持禁制的灵力变淡，他们才可能靠蛮力强行击破禁制入口。 说不定，这里是从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秘境也不一定。 这样一想，桃绛雪心中又隐约升起一丝激动。 如果真是从上古时候遗留下来的秘境，那里面的灵材无疑都是稀世珍宝。 就算不是从上古时候留下的秘境，就以这秘境灵气消散的程度来推测，这个秘境存在的时间只怕也要以万年计算，这里的灵材，就算不是稀世珍宝，至少也非同一般。若是能找到一些，那将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念头闪过，桃绛雪当即展开神识，在周遭搜索起来。 走着走着，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呢喃，好似有人在说话，只是那话语声很低，很短，一下子也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桃绛雪停住脚步，侧耳聆听了一下，发现那声音正是从银色指针所指的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她凝目往那边看了看，没有看见什么，便用淡淡的灵气护住身体，慢慢的走了过去。 “师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嘛。” 一个带着娇嗔的声音传入桃绛雪的耳朵里，她往前望去，远远的看到，冰原上出现了一方圆形的草地，草地上绿草青青，繁花似锦，草地的中间有一棵巨大的古树，树上光秃秃一片，只有一树枯黄的枝丫。 在古树的下边，站着一个姑娘，她十六七的年纪，穿着一身艳丽的衣裙，戴着晶亮的珠花，生的俏丽可人，却正是那翠烟宗的江临燕姑娘。 此时，她有些俏皮的背着双手，仰着头，望着树上的某处说话。 “喂，师兄，你干嘛又不理我？”她嘟起嘴，露出生气的表情：“我祖爷爷说的事情，你，你究竟怎么看？我们江家在西川也算是大修真氏族了，你又是掌门师尊最看重的弟子，要是，要是我们联姻的话，对我们江家和翠烟宗都有好处……你说呢？……你说话呀师兄……你为什么不说话？……朝孟溪！你再不说话我可生气啦！” 听到名字，桃绛雪蹙了蹙眉，如果她没有眼花的话，那棵古树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她侧过眼，循着江临燕目光所及的方向看了过去，却愕然的发现，在树干的上端，正扒着一个满身疙瘩的怪物。 这怪物皮色枯黄，跟那树皮的颜色一般无二，乍一看去，根本难以发现，而且，它不仅颜色与树皮相似，身上的皮肤也像是枯老的树皮一样，坑坑洼洼，更奇特的是，它的半截身体，是长在古树之中的。这个怪物，就像是从过古树上长出来的一段枝干，耷拉在树干上，只有半截身体和一个三角形的脑袋，那脑袋上长着一对细长的暗红的眼睛和一张宽大的嘴巴。此时，那张嘴巴正张开着，一条猩红的舌头从里面垂落出来，对着树下站着的江临燕吧嗒吧嗒的流着不明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