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地
这一走，就走了三天，别说是人，就连半个人影子都没有遇到。 不仅如此，而且，桃绛雪还发现了一个问题——不论她怎么赶路，她和那块太华门擎天巨石的距离始终没有接近分毫。 照理说，她此时应该是身处太华山脉之中，虽然她不知道太华山脉有多宽广，但是，以前从西河镇走到东华镇，七百多里的路，她也只是走了半个来月，而现在她已经有了三层修为，脚力远不是以前可比，却是不日不夜的赶了三天的路，竟然是连一点靠近的迹象都没有。这太华山纵使占地千里，也不该这样才对。 难道，她迷路了？ 桃绛雪抬头，从林叶的缝隙之中看了看阳光，此时已经是下午，从阳光倾斜的角度可以辨别出那个方向是西边。 仔仔细细的辨认了好一会儿，确认没错，才又上路。 到第四天，走到一片繁茂的竹林之间，觉得有些累了，吃了一颗辟谷丹，在竹林里打坐休息。 坐了片刻，隐隐约约听到静谧的竹林之中响起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断断续续，由远及近的飘了过来。 桃绛雪睁开眼，瞧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从竹丛后面的小道走出来。 那老妇人白发苍苍，十分瘦弱，手中却提着一只装满了清水的大木桶，一步一晃的走着，看上去很是吃力。 她刚从小道绕出来，一眼看到了在竹丛边打坐的桃绛雪，立马露出一脸欣喜的神色，笑眯眯打量起来。 桃绛雪忙站起身问好：“老婆婆。” 老妇走过来，乐呵呵的问：“小姑娘，你迷路了吧？” 她声音十分沙哑，但是语气听着十分的欣喜欢快，怎么听怎么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桃绛雪有点不明所以的暗暗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老妇当真乐不可支，笑道：“好好好，跟我来吧！” 说完，她将手中的木桶往桃绛雪手中一递，就招呼桃绛雪跟她走。 桃绛雪将那木桶接住，心想这位老婆婆步履蹒跚，身无灵气，看着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却是一见面就知道她迷了路，还如此的高兴，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玄机，于是她便跟了上去：“老婆婆，您怎么知道我迷了路？” “当然是太华门的仙师告诉我的。” 果然是与太华门的收徒大选有关。桃绛雪欣喜的问：“太华门的仙师为什么要告诉您我迷路了呢？” 老妇呵呵一笑，指了指竹林之中的一座小筑：“我啊，在这里看管这片竹林已经好几十年了。近来年纪上来，手脚不利索，许多活儿都做不来了，太华门的仙师体恤我年老力衰，说送几个人来给我帮忙。”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小筑门前。老妇人让桃绛雪将木桶里的水到在屋边一口人高的大缸里，然后进屋从桌上取出一个卷起的绢丝画卷来，笑眯眯的说：“这个东西是太华门的仙师给我的，说是一张地图，要是有迷路的人经过，我就可以拿这个作为奖励，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情。” 桃绛雪赶紧行了礼：“请婆婆尽管吩咐。” 老妇捶了捶腰，往旁边的大水缸里看了眼：“这一年很是干旱，林子里的小溪也干啦，要吃水呀还得到几十里以外的湖里去打，我这把老骨头呀，可是走不动了，你就帮我把这水缸里的水装满吧。” 桃绛雪见那水缸虽然很大，几十里地虽然也有些远，但是对她来说却算不上什么难事，于是欣然答应。 “好好，可一定要给我装满噢。” “一定！” 老妇乐呵呵的将那绢丝画卷放在屋内的小桌上，“这个放这里，装满了就归你，中途可不能偷看。” “嗯。”桃绛雪笑着点了点头，当即就提起木桶，往老妇说的那个方向去了。 几十里路并不算远，路也十分好找，桃绛雪一路使用轻身术，连走带跑，一个时辰就看到了老妇所说的那个湖泊。打了满满一桶水，又往回赶。一去一来，估摸着需要两个时辰左右，这样一算，装满一缸水的话，大概需要两天。 桃绛雪觉得这速度有些不尽人意，于是第二次更是加快了步子，在两个时辰之内赶了回来，却发现水缸里原本有的两桶水少了一半，偷偷的去看，发现老婆婆正在煮茶。 桃绛雪将水倒在缸里，赶忙又去提水，从早上一直到傍晚，马不停蹄的总算是提了四桶水回来，往水缸里一看，已经盛满一小半了。 她心中有些高兴，打算再提一桶水，休息一晚，明天赶早帮老婆婆打满一缸水，就可以早早的出发了。 满心欢喜的提着第五桶水回来，发现水缸里的水竟然少了一半。 四下里一看，发现地上浸了一大盆换洗的衣服，厨房里白烟袅袅的，看样子老婆婆做了晚饭，还洗了澡。 这样子一边提一边用，只怕是两天装不满了，看来晚上不能休息，还是一鼓作气将它装满为好。 “小姑娘。”看着桃绛雪在院子里倒水，老妇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饭已经做好了，快来吃吧。” “我不饿，您吃吧。”桃绛雪快速的倒了水，又拧着木桶往湖边跑了。 一夜来来回回，总算是又提了五桶水。 清晨，看着盛满大半的水缸，桃绛雪欣喜的笑了笑，觉得有些累了，吃下一颗辟谷丹，就坐在水缸边小憩起来。这一路也没怎么休息，一坐下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 桃绛雪揉了揉眼睛，瞅见老妇正站在院里的菜田里，拿着水瓢给田里的菜浇水。 桃绛雪赶忙爬起来往缸里一看，果然水又少去了一半。 “醒啦？”老妇站在田地里笑嘻嘻的招呼桃绛雪：“昨夜没吃，饿了吧？厨房里有小米粥和馒头，快去吃吧。” 睡了一觉醒来确实觉得有些饿，桃绛雪就在厨房里拿了一个馒头，提起水桶就跑了。 桃绛雪一边打水，老妇人一边浇田做饭，洗衣拖地，就这样过了四天，水缸里竟然还只装了小半缸水。 是夜，桃绛雪提了水回来，往水缸里一看，顿时一阵沮丧。 已经过了四天了，照着这个速度，只怕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将这水缸装满。 这该怎么办呢？若是当真用大半个月的时间取到了地图，但是余下的时间不够赶到太华门巨石前那该如何是好？ 桃绛雪有些疲倦的将手中的木桶放下，在门槛上坐了下来，看了眼夜空中一轮渐瘦的明月，无声的叹了口气。 支着脑袋发了会儿呆，待休息好了，又准备去提水，起身的时候，无意间往屋内瞥了眼，瞧见那卷绢丝的地图依旧躺在小桌上，连位置都没变动过。 桃绛雪忽然想，这时候老婆婆已经睡了，如果打开来看一看，她一定不会知道吧？ 四下寂静，了然无声。 屋里被月光照的透亮，正中桌子上那一卷唯一的地图显得格外显眼，桃绛雪一眼看过去，竟然挪不开目光。 鬼使神差的，她站起来，悄悄走到桌前。 算一算日子，离收徒大选开始的九月十五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七天，她却还被困在这里，既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远的路程，也不知道其他同来参加大选的人怎样了，有没有人和她一样迷了路？有没有人已经到达了终点？ 桃绛雪独自被困在此处，每每思及这些事情就会心中焦虑。 毕竟太华门五年才大开山门收徒一次，她在东华镇等了整整两年，才等来这一个机会，如果失败，那就要等到五年之后。她心中自然是十二分的不愿再等，但是一月之限的日期已经过去小半，再继续在这里困下去，她只怕只能再等下一个五年了。 而眼前这一卷地图却能扭转乾坤，她只要打开来看一看，就能知道通往太华的路线，而且，立刻就可以出发。 桃绛雪已经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将那卷地图拿起来，然而当她的指尖正要碰触到地图的那一刻，却又忽然顿住。 如果她就这样看了这卷地图，一走了之，那岂不是失信于人？她答应过老婆婆要帮她装满水缸，也承诺过不会偷看。 桃绛雪只觉得心中十分的矛盾，不知该怎样才好，伸着一只手，却又没动，就那么站在桌前。 心念百转千回之间，忽然想起来参加太华大选临行之时李夫子跟她说过的话——‘遵从本心，冷静面对’。 本心，自然是指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她既想拿了地图就此出发，又想完成同这位老婆婆的约定，这两个，哪一个才是本心？ 桃绛雪站在桌前，反复的在心中思索。 本心即心内所想，那遵从本心，岂不是要随心所欲？ 拿了地图就此走人便是随心所欲，但是李夫子是道法高深的仙人，也是虚怀若谷的学士，必定不会这样教她。而且她的仙人前辈说过，仙人严于克己，注重心境，随心所欲不顾人情伦理一点儿也不像是仙家的作风。 李夫子口中所说的遵从本心，应当是无愧于心的意思，桃绛雪如是想。 如果她此时偷看地图一走了之，以后就算入了太华门，心中也不会安心踏实，而且，如果这老婆婆将这件事告诉太华门的真人，太华门的真人还会收她入门吗？ 桃绛雪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门外的木桶，最终选择了木桶。 她从屋里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桃绛雪更加卖力的跑去提水，几十里路来来回回，几乎没日没夜，一直这么持续到第十三日的早晨，她打完水回来，累的快要趴下的时候，惊喜的发现水缸竟然满了！ 桃绛雪不敢相信的扒在水缸边上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老妇人笑眯眯的将那卷地图递到她手中她才回过神来。 “小姑娘，这些天真是多谢你了，既然水缸已经装满，这个就归你了，拿着吧。” 桃绛雪将地图接在手中，高兴之情无从表达，赶紧将地图打开来看了看，立即发现，这是张十分奇怪的地图。 虽然地图上绘制的是这间竹林小筑到太华巨石的路线，但是却只有一半，黑色墨汁描绘的路线从墨绿色的小竹屋为起点，弯弯绕绕的向着描摹着‘太华门’三个红色大字的石头延伸过去，在中途忽然断掉，留下后半段一大片空白，更奇怪的是，墨线断掉的地方绘有一条红色的小鱼。 “婆婆。”桃绛雪将地图翻转过来，“这副地图为什么只有一半？” “这个我就不知道咯。”老妇人摆了摆手，将几个馒头包进纸包塞到桃绛雪手中，“拿着这个，快上路吧。” 桃绛雪道了谢，赶紧出发。 出了竹林，顺着地图上的路线一直往东，走了近两百里穿过一道狭长的山谷，爬了两壁悬崖，又过了几道独木云梯，紧接着要从悬崖顶端下到谷底。 虽然这些对于已经练气三层的桃绛雪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但是也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整整用了一天，才从那百余丈高的悬崖上下来，手壁上划了好几道口子不说，衣服也被丛生的荆棘割裂，鞋子也划破了。 还好她已经学会了轻身术控物术这一些法术，要不然这一段路肯定过不来。 桃绛雪心内庆幸，又有些同情那些没有学会法术的凡人。他们该怎样办呢？或许他们与她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不然，这一路上怎么会连一个人都遇不上？又或许，他们都早已经通过这段路，去往目的地了？ 从藤蔓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抚了抚衣角，四下一看，眼前是一个空谷，一眼望去，除了一口小潭，几株开到荼靡的紫薇花和零星几朵小野菊，此外只剩四面绝壁。 桃绛雪将地图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发现此处就是地图上那半段路线的终点了。 既然地图上在此处绘了一条鱼，自然是有所指，桃绛雪卷起地图，向着唯一可能与‘鱼’有关的水潭走过去。 水潭三丈见方，不大不小，一池碧水不深不浅，面上倒映谷顶一方蓝天，浮着几瓣紫薇落蕊，明净而清幽。 但是桃绛雪此时丝毫没有赏景的心情，围着水潭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地图上画的红色小鱼，倒是在一丛紫薇花下发现了一根细竹钓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