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悲莫悲兮
陶府仅剩的几个人总算都到齐了,乐水这些天忙碌着疏通了官府,又请了几个能干的仆役,由他和两位姐夫指挥着忙了一上午,陶府的庭院很快被收拾出来,灵堂就设在前庭。 这是若岫回来之后第一次踏入陶府,院墙上、青砖地面上还留着淡淡暗红的色泽,诉说着曾经发生的一切,映着满眼的白,有些刺目,门板有的破了大洞,雕花残败的勉强维持着门的形状,有些屋子的门直接消失了,从外面就能看见里面的一切,也没有什么一切,能砸得全都砸了,剩下的只有乱七八糟的混乱和支离破碎的物件,全都被乐水他们收拾出去暂时堆放在后院,桌椅也残破不全,勉强找到一个有两道深深划痕的质地比较厚重的桌子,像是刀剑砍人的时候划过桌椅留下的,因为这桌子的木头比较厚实,才没有像其他桌椅一样直接砍成两段,前庭里曾经的猩红牡丹花账子不知是换去了还是被毁了,留下空荡荡的门框显得有些单薄。 庭院里面的花花草草据说也被踩塌得不成样子,最后乐水索性让人全数拔了,腾出一片空地来。屋子里的墙上也全部空了,之前被若岫嘲笑过的附庸风雅的字画全都消失了,留着几丝令人心惊的殷红,墙面很不平整,据说是为了抹去那些曾经向泼墨画似的血迹,将墙皮都铲掉一层,还是留下渗进墙皮的几点红痕,灵堂的一切都是簇新的,因为那强盗将一切都砸毁了,生命、财物、除了这不能搬走的庭院,全部摧毁,留下的只有尸体和残骸,还有很多人一生都难忘记的哀思和苦痛。 若岫原以为自己会哭不出来,站在那里却发现流泪并不困难,那样的环境,那样伤恸的空气,几乎要把人凝固,动弹不得,眼泪就这么难以抑制地坠了下来。 若岫有些昏昏沉沉的被搀着过去跪拜,周围闹哄哄的让她有些不能思考,只能随着小丫头走到这,再走到那。乐水三个人毕竟忙不过来,随行的断剑山庄的人全部跟着忙碌,今天更是忙昏了头,陶府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在平源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所以今天来的人很多。三夫人是个淡薄的人,只顾念经,并不管这些事,还好有若菊能够张罗一切内务,大姐也勉强撑着帮忙,若岫对这些规矩习俗完全不懂,只能干看着,唯一的用处就是帮着初晴照顾大病初愈的乐山。 小乐山今天乖得很,任别人抱来抱去的,也不挣扎,只是经过花园的时候忽然睁圆了双眼,狠狠的揪了若岫的头发,痛得她差点尖叫出声,赶紧抱起乐山加快脚步,迅速走了出去,又哄又亲了半天,小家伙才缓缓撒开手,瘪着小嘴,撒娇似的扑在若岫怀里不肯再抬头。 乐水经过这件事后变得沉默了许多,以前总是爽朗大笑的他最近总是面无表情,那股子潇洒不羁好像也不见了,更多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若岫试着劝了几次,却没有什么结果,若竹劝他吃饭,他同意了,但是吃的还不如小乐山吃得多;若菊劝他出去走走,他也同意了,出了门围着客栈溜达一圈就回来了;劝到最后众人简直哭笑不得。 但是唯一的一件事情——陶府,乐水绝口不提,若岫无数次装作不经意的提起,想劝劝他,却总是在第一时间里被他带开话题,若岫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劝慰他,也就随着他转移话题了,毕竟她是后来者,对陶府中的人没有什么感情,陶府中死去的人里没有半个若岫留恋的人,唯一有些牵挂的小乐山也活了下来,更多的则是为了那么多生命的惨死而震惊和难过,然而乐水最亲的爹和娘同时去世,还是被人杀害,凶手别说归案,就连是谁都还不清楚,不光如此,接到消息后的震惊和悲恸还没来得及消化,就有一连串待处理的事情摆在他面前。 乐水连哀痛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因为陶府的一切已经落在他的肩上,失去陶府庇护的若岫、三夫人、小乐山、甚至是丫头初晴,全都需要乐水一人照顾和守护,这些日子来,乐水完全没有闲暇的时间,处理后事,安排家眷,陶府的生意、房产、地契,还要一一整理,看还剩下什么可以重建陶府,这样的苦楚不是一般的人能承受的。 若岫心里清楚,却不能安慰,只能眼睁睁看着乐水日渐憔悴,眼睁睁看着那个开朗爱笑、神采飞扬的青年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冰冷沉默、沉稳内敛的成熟男子。 乐山最初十分排斥看诊,总是哭闹,若岫不得不每次在他身边安抚诱哄,到如今他倒也渐渐习惯每天被这个冷冷淡淡的大夫检查一遍了。
子默例行的检查过乐山的身体,却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转头看着若岫,眼里透着淡淡的关心,面上却一片平静,“你最近似乎心情很不好。” “我担心大哥他……”若岫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不用担心,会过去的。”这人难得多话了一次。 “可是他现在这样……”若岫看着子默,声音有点发颤,“难道那个能够开怀大笑的乐水,永远都回不来了么?” 子默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道,“人总是会长大的。” “我还是喜欢那个总是用扇子敲我头,总是笑话我字写得难看,总是和我争辩的大哥。”若岫低下头看自己的裙摆,心里闷闷的。 “现在这个,也是你的大哥。”子默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地道。 若岫听了这话,抬头看子默,却只捕捉到他唇边浅浅的一丝笑意,她心里骤然升起一丝恼怒,正要愤然离去,转过身却又豁然开朗,他说的没错,就算乐水变得沉默了,就算他不再笑,他依然是乐水,对若岫而言,他其实是没有变的,若岫总是担心乐水变成现在的模样会不能回到从前,可是就算如今乐水像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他对若岫,她能感觉到,一直是没有变的。 所以,就算乐水变了又能如何,就算他现在不再和她说笑谈天,就算他现在表情总是冷冰冰,就算他现在的眼晦涩难懂,又能怎样,只要自己调整心情,适应这另一种相处模式就好。 若岫回身,对子默微微一笑,他只是冲她点点头,便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