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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国丧

    赵妭与高怀德婚事既成,高怀德拜为驸马都尉,算的上建隆元年秋天的最后一桩喜事。十一月,李重进兵败扬州,携全家投火**,至此,大宋建国初期的内乱也被彻底平息。

    冬去春来,二月天冷,宫墙里的一众草植却皆抽出了新芽,而轻流阁的金钱绿萼亦结出了移植大宋后的第一树白花。这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唯杜太后却疾病缠身,药石无灵,弱弱孱孱现出衰颓之势。

    杜太后年事已高,恐寿数将近,拖不了些时日。

    王婉漪自当侍奉左右,勤勉躬亲,日日留在滋徳殿,时赵匡胤也常常奉药饵与太后。匡胤与婉漪,不免也就相见的勤快了些。

    本是夫妻,见面亦有何难,只不过赵匡胤寻常不是在轻流阁,就是在福宁宫,甚少踏足她的坤宁宫。臻妃现下几乎成了赵匡胤的专宠,王婉漪这个摆设,是留给世人看的。

    尚药局的医官送来了太后今日服食的汤药,落葵接过用银簪试了药,方才放在桌子上,随之打发了医官,自己上前扶着王婉漪的胳臂走到桌案旁的坐榻旁说道:“已经快未时,官家应是不会来了,娘娘还要等么?”

    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头,隐在云头里,灰黑的云层外裹着一缕白色光晕,点了点头:“这药还烫着,再等一会儿也无妨。”

    落葵应声,准备下去照顾其他,刚巧走到门口,碰见赵匡胤一身明黄朝服健步而入,忙跪下来行礼。叩拜声惊动了王婉漪,正欲起身相迎,却看得赵匡胤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好,而后听得他道:“已经叫你不要次次都等着朕了,怎么还是这样不听话?”

    王婉漪盈盈一笑,笑容似四月牡丹花开:“太后只喝得下官家亲手喂的汤药,臣妾自然得候着官家——”

    “是么?”赵匡胤循着她对面的位子坐下,也笑了笑:“母后患病期间有你悉心照料,朕很放心。”

    王婉漪谦道:“臣妾是尽儿媳之孝。”

    “可这宫中只你一人是对朕的母后如亲娘对待,朕看在眼里,又怎是不知——”顿了顿:“你对朕的心意,朕也明白。”

    此话一出,王婉漪却不敢再直视赵匡胤,只低了头,露出些小女儿的娇羞:“臣妾与官家拜过高堂,喝过合卺,自是要对官家一心一意的。”

    赵匡胤敛了敛笑容,声音沉下来:“朕让你当了皇后,却负了你。”

    王婉漪怔了怔,一颗心凉凉坠下,这些话,藏在心里,何必要说出口。他岂知她本不想当什么皇后,她一心想做的,从来都不过是被眼前人真心疼爱的一个妻子罢了。咬了咬嘴唇,逼迫自己又笑了出来,云淡风轻道:“官家让臣妾掌管凤印,自是希望臣妾能管理好这**——”徐徐吁了一口气:“有这许多琐事繁着,自然就误了夫妻情分,官家却是言重了。”

    王婉漪这一番话,分明是将所有的不是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赵匡胤心中虽有愧疚,但也不能明说,只道:“药已凉了,还是先拿去给母后喝罢。”

    她徐徐起身,笑着将碗端在手心,笑容之后,是那日头被隐在暗处旁人无法道破的心酸,如一把利剑,深深刺入心头。

    六月,杜太后病入膏肓,已是弥留。大限之期,召赵光义、赵普二人同时入宫,滋徳殿里二人与赵匡胤皆在太后的病榻之前听受遗命,然遗命都说了些什么,除他三人之外,却是无人知晓。

    太后崩逝,举国震恸,赵匡胤上谥其为眀宪皇太后,厚葬安陵,神主附享太庙。又追尊赵弘殷为武昭皇帝,庙号宣祖,神主同享太庙。

    轻流阁里,耶律笙端着皎月新呈上来的冰梨汁,放在唇间抿了抿。赵匡胤晓得她素爱吃雪梨,宫中尚食局内的冰库中存了不少去年御贡的雪梨,又因着她喜食羊rou,宫中如今的rou食也以羊rou为主。才是不过一半年的时间,这大宋皇城内的饮食都离不开羊rou,就连京城及周边之地,也渐渐将羊rou作为主要食材搬上了桌面。

    她晓得赵匡胤十分疼她,这疼爱她始料不及,即便她连他亲娘去了都没流一滴眼泪,他还这样真心对她。

    梨汁喝了大半,才是初伏,暑气并不是很烈,只晌午那时稍稍有些闷,可现下已是日落西山,凉风袭来,倒还颇有些清爽的意味。

    皎月从外头端了些茶点进来,将四方红漆盒子搁在桌上,说道:“娘娘已在房内坐了大半天,可是让奴婢陪着去园子里走走?”

    她执了块如意糕放在眼前,左右翻着看了看,淡淡道:“也好,本位确是有些闷了,出去走走罢。”

    皎月露出欣喜之意,忙扶了她起身,走出房门,又顺着交代了绿湄几声,便和耶律笙向着玉清池走去。

    白色的翩飘裙裾衬着她轻曼的身形幽幽舞动,未绾发髻的青丝长到及腰,还是为太后服丧的形容,虽看着冷清,然在她这里,倒是一贯的装扮,却也无甚不妥。

    想她自阿爹阿娘死后,再未将红裳当过寻常衣服来穿,平日里的打扮,也都是极尽素淡,倒不是因着她爱好这些,只是心结成冰,那一切颜色落在她的眼里,都不过是她爹娘丧葬上的那一抹缟素。

    如今赵匡胤也终是失了双亲,她本应是高兴的,却不晓得,心中怎的竟无一丝窃喜之情。

    怔了怔,问起皎月:“你今早去福宁宫同曹慵说事,可见到了官家?他——近来好么?”

    皎月叹了口气,回道:“奴婢不曾见着官家,但听曹公公提起,官家自太后崩逝,便时常夜不能寐,人竟清瘦许多——”抿了抿嘴唇,接着道:“娘娘既忧心龙体,何不亲自去福宁宫一探?官家虽是有月余未曾踏进轻流阁,可娘娘,也是能主动去官家寝宫的啊。”

    她心口一颤,何以皎月会是觉着她担心赵匡胤,不免又有些悒闷,眼角轻轻挑了挑说道:“本位不过随口问问,你胡说些什么。”

    皎月不明就里,讶笑道:娘娘是不好意思了么,其实依奴婢看,娘娘——”

    话被生生打断:“口没遮拦,本位现在就可以治你的罪。”

    皎月掩住双唇,扯着袖角嗫嚅道:“奴婢知错了。”可巧二人正路过升平楼,楼内隐约传来一些丝竹乐曲把酒共欢的声音来,耶律笙想了想,问道:“今日官家在这里有宴请的宾客么?”

    皎月探着脖子朝那梁柱涂金的楼宇望了望,点头道:“是,官家请了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等禁军统领赴宴。”

    她眉头一蹙,今日并无特殊,赵匡胤何以会突然宴请这些人,且各个都是禁军的高级将领,是他能建立大宋的开国功臣?若说是为了答谢,恐怕这谢宴就晚的太过,若说是为了联络旧谊,又委实不用如此隆重,心中虽有千结,然碍着皎月,也没再过问,只淡淡瞧了两眼便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