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对弈
此时的陈州州城,不比他们来时路上的荒芜与凉薄,也未被战争影响了分毫,反而因为太祖郭威与世宗的明治,呈现的竟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市井叫卖不绝于耳,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就连路上行人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惬意形色。 他二人并排走着,赵匡义边行边在耶律笙的耳边徐徐说道:“这陈州管制下的州理城,乃是楚襄王所筑,也就是原先的陈国。因太昊伏羲曾建都于此,后来炎帝神农氏继都于太昊伏羲的旧墟,是以称陈。” 耶律笙未看向他,眼光继续瞧着前方,道:“听闻太昊陵、曹植墓都在这里,可是真的?” 赵匡义道:“你想去么?” 她脚步滞了滞,复又抬起来:“不想。” 他也未多言,笑了笑:“你曾经答应过我要多笑一笑的,为何却总是看你一幅不大开心的样子,”又道:“如今不在赵府,你应该不会感到拘谨,这边上可供玩乐的玩意这么多,你怎的都没有一个多瞧一瞧的?” 停下脚步,按住她的肩膀:“既是出来了,就别白白浪费了路上的风景。来——”牵过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冰冷的手忽然触到他温热的掌心,心中猛然有一刻的悸动,这股子悸动令她来不及多想,便被他拽着来到一家赌坊前。 临上石阶,他粲然道了句:“千金难买你会心一笑,今日我便赌你能忘了所有的忧愁。” 不等她多说,身形一闪已经拉着她进了赌坊。 坊内人声鼎沸,上下两层皆是满满的人,吆喝声此起彼伏。赵匡义拉着她随意在几处看了看,终于在一个围棋桌前停了下来。 琉璃烧制的黑白棋面玲珑通透,红木做成的牌桌前做了两个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子,周围密密箍箍围了一圈人聚精会神的观看。赵匡义引着她拨开人群,挤到里面,正巧碰上其中一个墨绿袍子的男子摇头叹气从座位上起身,绕过他二人的身子,悻悻离去。 她对围棋不大懂,六博、掷骰子猜大小倒是会一些,正查看间听得留在对面座上一个身着黑色狐裘的玉面男子说道:“二位兄台可是有与我对弈的兴趣?” 这男子一看就是哪位达官贵人的公子哥,周身一派风流纨绔劲,她本想拽了赵匡义走,却听得他率性笑道:“正是。” 黑袍男子大笑一声,道:“公子瞧着眼生,不像是紫运楼的常客。”又细细打量他一番:“倒是个贵人,敢问府上——?” 赵匡义也笑着:“不敢当,”掀起衣袍坐到那空出来的位子上,道:“请。” 黑袍男子倒不急不缓,执起桌角一只茶壶倒了杯新茶递到赵匡义面前:“公子还没有说,拿个什么做赌注。”又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站在赵匡义身后的耶律笙:“这位公子看着也是眉清目秀,不知一会儿可有兴趣与在下赌一局?” 她未及答话,赵匡义已接了茶水缓缓道:“舍弟对围棋不大精通,今日就我与你赌上一番。赌注嘛——”看了看面前的黑子,笑道:“我对钱财一向不大看重,”卸下拇指上的一个白玉扳指,放到桌面上,啜了口茶淡淡道:“算上这个,赌你腰间那把梅花匕。” 黑袍男子蓦然一楞,随即击掌笑道:“公子好眼力,竟一眼瞧中我这身上的祖传护身兵器。”眼风一凛:“只是公子的扳指虽名贵,但以一个身外之物来赌我这带了十多年的心头好,怕是有些不大厚道。” “你想怎么样?” 黑袍男子温和一笑,笑里却隐了一丝浅淡的暧昧,道:“公子若是输了,便带着你的这个小兄弟一同去我府上住几天,可好?” 他这个要求委实提得怪异,围观人群议论纷纷,赵匡义忽听得一个不大不小可又十分真切的声音传到自己耳朵里:“慕容公子有龙阳癖,公子若是一般赌客,随便玩玩也就罢了,若不是,恐这次输了是要与令弟同慕容公子一夜风流呐。” 他一杯正递到唇边的茶水晃了晃,半晌,一饮而尽,眸子里带了些不嗤的:“赌我一人便够了,公子的短刀还没有值钱到连我弟弟也得一同赔进去。” 黑袍男子冥思片刻,一拍桌子:“好。” 那个打小报告的在一旁又自顾叹道:“啧啧,果然又是个断袖,真人不露相啊,真人果然不露相。” 耶律笙在一旁看不下去,扯了扯赵匡义的袖子:“你疯了么,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他轻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坚定:“放心,我不会输。” 她还想说什么,竟不觉他一个黑子已经下到了棋盘上,心中虽有百般悒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的棋子越下越多,转眼已是琳琅满目,黑白两分天下。 黑袍男子纵然脸上现出一些困闷,白棋落得却煞是稳当,丝毫没有让黑棋吞吃的余地。赵匡义表情上看不出个什么究竟,下子依然如初始一般从容。 她替他揪着一颗心,不曾想过自己何以表现的这样紧张,便听得赵匡义在前面道:“承让了。” 她眨了眨眼睛,抬眼望去,方才出了个神担心他失掉优势,被旁人挤得歪了一下,只是一瞬的功夫,便看着原本不分上下的棋盘顷刻已被黑子覆盖。
黑袍男子一脸沮丧,不甚情愿的取了梅花匕放在桌上,深深叹了一叹,道:“愿赌服输,你赢了。” 又苦笑一声:“我在紫运楼里摆下这个棋局三年,你还是第一个能赢我的人。”顿了顿:“只叹自己福薄,公子走好。” 赵匡义亦是无声笑了笑,却转过头对着一脸释然的耶律笙:“方才我的肩上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可是你知道我赢了,兴奋的不能自已?” 她只觉自己无言以对,面上本就有些酒精晕红的颜色此时晕的更加厉害,使劲捏着自己的手指装腔作势道:“我没有。” 他笑的更有意味,手抚上她脸颊:“是么,那你的脸为何红成这样?我为你赢了短刀,也不会与那个人有任何干系,你是不是很开心?” 她只觉得自己无地自容,面前这个人目光灼灼,像是要将她刻在瞳仁里,耳边又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原来这位公子心仪的竟是自己的弟弟,真正不可思议。” 又有:“想来那位白衣公子也不会是他的弟弟,两人怕是早就相好了。” “啧啧,真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世上竟有这样一对般配的美人儿,可惜两个竟都是男子,可惜啊,可惜。” 她听不下去,亦不想再对着他的眼光,袖子一甩,转身推开人群岌岌跑了出去。 外面日头正好,她却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冷风像针尖一样在那张红透了的脸庞上细细磨蹭,又扎又痒。将将抬起手来准备哈上口气暖一暖,料不到身后又是那朗朗清越的声音:“我知道你爹娘去了,你心里愤郁难当。平日里素服在身,连笑,都是夹着冰,不曾真正开怀一次。”扳过她的肩膀,正对着他:“若你什么时候想要替父母报仇了,知会一声,我定当全力相助,只是,别再这样冷着一张脸,好么?”顿了顿:“你不开心,我也不好受。” 她的身子颤了颤,双手被他执起来握在掌心里:“来,笑一笑,你刚才那般,我就很喜欢。” 她身子瑟缩在寒风里不知如何自处,眼前这个人,她怎能同他敞开心扉呢,他又怎可接受一个要来杀他亲兄的女子呢?心口似有尖锥搅扰,也不愿再多想,只自顾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冷淡道:“你近来说的这些话,我都不爱听,若是还想与我一同上路,从今便不要提我爹娘的事,亦不要说那些奇怪的话。”顿了顿,从他手里接过匕首:“刀子不错,甚得我意。” 他苦笑两下,摇了摇头,自知再说下去,恐她脾气上来了自己又要受些皮rou之苦,便沉默缄言,与她一前一后,朝着前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