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攻战
春天一到,赵匡胤与北汉国君刘钧互通信件,以“有志中国,宜下太行以决胜负”为名,意欲邀请其出兵决战,而刘钧则以“区区守北,盖惧汉室之不血食也”回绝,赵匡胤顺水推舟,带话汉使给北汉一条生路,同意他在北方那一小方土地上祭奠祖先。 七月,刘钧却因抑郁深重突然病逝,养子刘继恩继位。膝下拥有近十个亲子的刘钧没有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反而将皇位授予他的外甥,难免不让人深思,且刘继恩资质平庸,为人又贪婪暴躁,本不是合适的天子人选。赵匡胤审时度势,此时正是攻下北汉的大好契机,遂命距北汉最近的昭仪军节度使李继勋为河东行营前军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党进为副都部署,宣徽南院使曹彬为都监,率河东诸州精兵分潞州与汾州两路北征,直逼北汉国都太原城。 同年,与赵匡胤曾经一起奋战沙场的开国功臣、归德节度使兼侍中的韩令坤薨逝,这是继慕容延钊之后大宋死的又一位重要良将,亦是赵匡胤的结义兄弟。赵匡胤含悲下旨,厚葬令坤,并追封其为南康郡王。 朝堂之上,赵普势力有所收拢,兵部郎中卢多逊因谋略过人、聪慧好学又精通权术,被赵匡胤重用,卢多逊一时风头两无,朝中大小事宜,皆可见其参与谋划的身影。 畅春园内蝉鸣之声响震半空,皎月正替我舀着一碗刚刚端上来的冰镇桃汁。 酸甜可口的冰凉随着喉头一路滑进胃里,多少解了些暑。我摇着扇子,看着亭外那火红火红的日头,叹道:“今年却是个怪年景,都已是入秋时令,竟还这般的燥热。” 皎月抹了抹额上的汗丝,回道:“是说呢,须得每日晌午都陪着娘娘过来乘凉,那阁分里是真真热的不能留人呢。” 我点点头,又啜了一口桃汁,问道:“差你问曹慵的话,可都问过了?” 她道:“问了。曹公公说官家近日时常都与各位大臣商讨到深夜,李将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到太原城口,却因北汉突然易主,辽军又发出声援信号,李将军不知如何自处。” 我吁了一口气,在赵匡胤构建的统一蓝图里,本是先南后北的战略。后蜀、荆南和湖南都已经收归版图,可中原之地仍有大片诸如吴越、南唐、南汉之类的没有征服。吴越与南唐已经俯首称臣,南汉则在刘鋹的统治下宦官当道,一派昏庸,这些个割据国家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能完成统一大业。北边汉地因有辽国在后支撑,本是放在最后处理,却不料中途迎来这样一个大好机会,他又怎能甘心放过? 然速度再快,还是不能所向披靡,北汉内乱两个月内又换了新的国君,刘继恩的弟弟刘继元弑兄夺位,刘继元昏庸无能,信用jian佞,斩杀贤能,一个儿皇帝做的是服服帖帖,辽军能出兵救援,他谓做是功不可没。 赵匡胤那本已和北汉司空郭无为互通有无的招降之计也瞬间被这个不识好歹的新皇给打乱。 与此同时,李继勋虽已攻占到太原城下,却是进退维艰,左右犯难。若用强攻,那没有内应便是单纯攻坚,与大宋的基本国策相违背;若是不攻,辽军的铁骑是步步逼近,更遑论撤军,他怎有那样的胆量? 赵匡胤一日不拿出新的作战计划,前线宋军就一日不得真正安息。 我摸了摸手心渗出来的汗珠,那北汉虽是弹丸之地,却因借着辽国的庇佑几番屹立不倒。前有周朝世宗两次攻占都未拿下,更何况今次朝中又少了那许多彪悍大将?赵匡胤大业未统,却良将缺失,委实是个遗憾。 想了想,站起身来,道:“随本位走一趟讲武殿罢。” 讲武殿内冰鉴横立,倒能感到一丝凉爽之气,只是还未走到前厅口,就听闻一声巨响,接着传来赵匡胤的怒吼:“鼎铛尤有耳,你却不知赵普是宋朝的社稷功臣么?” 我惊诧望去,瞧见侍卫拖着一个满口是血的彪形大汉走了出来,仔细一看,此人竟是屯田员外郎雷德骧。见我进来,虽是眉头紧皱不忍受痛的模样,仍是没忘嗤了嗤,只不过半句话没说,就被带了下去。 我匆匆入门,赵匡胤怒沉着一张脸,他脚下不远处落着一把水晶斧,地上点点猩红,血迹里似是混着两颗上牙膛的门牙。 挥手示意下人离去,自己一人轻轻踱去他的身旁,抬手替他系好打散的竹帐,扶他至一旁的榻上坐下,道:“怒火伤身,官家还是不要太气了。” 他只抓握我的手半天,待面上因气现出的红色缓缓褪去,才叹口气道:“暑热未退,你怎的也不在房里休息,跑来这里作甚?” 我反握住他的手:“臣妾听闻官家日理万机,不想你太过辛劳,特来看一看。” 他苦笑一下:“你都看见了,朕快要被这帮子不懂时宜的人臣给气死。” 素日里他多以温和形象待人,很少有这样勃然大怒的,我思想一瞬,道:“董大人也是为了朝堂社稷,骨子里却没有坏意的。”
他只看着我:“你知道所谓何事?” 我点了点头,数月前,枢密直学士冯瓒、绫锦副使李美、殿中侍御史李檝,联合起来上奏赵普贪赃枉法,请求处死赵普,赵匡胤自然没将几人放在眼里,且统统给押送到沙门岛流放。这董德骧亦是反对赵普的人臣之一,今次之行,便十有八九也是为罢免赵普而来的。 他叹气道:“朕知道董德骧没有私心,亦是说出许多人的心声,倘若放到和平时代,朕自当会考虑他的意见。然现下战事吃紧,赵普又是国家栋梁,出谋划策均少不了他,朕又怎会在这个风头浪尖,动乱朝堂,只恨这董德骧没有头脑,不懂察言,偏偏此等时刻前来捣乱。” 我替他添了杯茶,道:“方才臣妾见董大人满口是血的被拉下去了,官家气也出了,先喝口茶罢。” 他哼了一声:“朕下令将那狂人处死。” 我手中茶水一抖,漾了出来,惊道:“官家万万不可。” 他直视我:“有何不可?” 我道:“朝中现乃用人之际,董大人虽权力中庸,但为人正直,不可滥杀。今次若官家因为盛怒将其处死,怕是会掀起非议不说,赵大人亦会因此而更加有恃无恐,长此以往,怕是不利。” 他看了我许久,忽而紧紧握住我的手道:“你说的没错,朕气糊涂了。”又接上一句:“然此人来时目无法纪,言辞俱利,视皇家威仪于不顾,却不得不严惩。”朝外叫道:“曹慵——” 曹慵闻声而至,福了一礼,道:“官家有何吩咐?” 赵匡胤吸了口气,说道:“传令下去,屯田员外郎董德骧藐视朝纲、以下犯上,着今日起,罢黜官职,遣回原籍。” 曹慵领旨,跪行一礼出去了。 我看着赵匡胤,幽深的眸子此刻看上去潦草异常,狭长眼尾几缕深刻皱纹如刀锋划过,触目惊心,而满面的胡茬亦是透出与往日不同的萧索与怅然。可我此时面对着他的愁思与躁虑却无能为力,唯有安静在他身旁,哪怕能给他一丝支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