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忽吻(下)
他蹙眉想了一会儿,才朝着我道:“朕不曾想你对这天下男子有如此见解。” 我颇冷情的笑了笑:“臣妾只是就事论事,也没有指对他人,不过是抒发自己的一点看法罢了。” 他也不再纠缠,换作一副轻松做派,笑道:“也对,几句诗文而已,做什么当真。”又执了我的手一路行至坐榻前,待两人都坐了下来,道:“今日朝堂传来捷报,说那蜀乱又平定不少,朕心里颇为宽慰,显见王全斌等人也都尽了全力。”顿了顿:“朕的心暂时放下来了,便思想着过几天去南郊狩猎,你觉得如何?” 说起这个蜀乱,当中颇有些乌龙。前年冬天,赵匡胤以后蜀皇帝孟昶勾结北汉共谋犯宋之由,派兵六万余,以北路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凤州路都部署,以东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为西川行营归州路副都部署,两面夹击,直攻蜀地。虽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但王全斌率领的北路军一路势如破竹,将后蜀枢密使王昭远带领的军队逼入绝地,蜀主孟昶不堪受袭,终于呈着一道降表立于城墙外将蜀地拱手相让。 至此,灭蜀只用了六十六天。而蜀国投降之后,本一贯忠心耿耿又胆识过人的王全斌却不知怎的忽然转了性,竟率领麾下将士在那富饶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擅自打开后蜀国库,克扣蜀兵行装银钱,将一干降兵屠杀殆尽,完全颠覆了赵匡胤辛苦在天下树立的仁慈大宋形象,终于激起当地民愤,由原蜀将文州刺史全师雄率兵揭竿而起。赵匡胤震怒后又令王全斌、刘光义、曹彬等人原地镇压,两军交战,这一乱,就是一年多。 其实追究事件始末,王全斌也不能负全责,实在是他忠诚过了头,一心谨记赵匡胤在他出兵之前说的那一番话——朕只要城镇、兵甲粮草,其他凡蜀国所有战场上的钱、帛等金银财器一概不要,均分给攻城战士。他把这句话理解的那样深刻,以至于认为皇帝都那么说了,便是什么形式都不顾,管他是抢是偷,是杀是夺,银钱进了口袋再说。然他忽略了一点,大凡皇帝为鼓舞士气,说的话都颇为冠冕堂皇,赵匡胤亦不例外。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因循守旧,好好征战,皇帝回来自然会给他莫大封赏,然封赏主人掉了个个换成他自己,就有些说不过去,是以好好的一个全军将领,如今却顶了个戴罪立功的头衔在蜀地拼死征战。 如今大势终于趋稳,也难怪赵匡胤想要暂时松一口气。 我唇边盈出一丝浅笑,道:“但凭官家做主,臣妾不敢妄言。” 他亦是颇为洒脱的笑道:“那就这样定了。如今天气转热,郊区却颇凉爽,大丈夫打猎的打猎,小女子消暑的消暑,岂不快意!” 我点头赞道:“当真不错。”复又想了想,道:“此次前去的都有谁呢?” 他道:“宫中女眷就你与萼贵妃两个,光义、赵普亦会一同前往,”顿了顿:“逢石守信、王审琦与高怀德一同进京,他三人也在列,此外就是小妹了。” 我抿嘴思忖片刻,道:“倒是很久没见长公主了。”笑了笑:“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官家能够成全。” 他颇有些意趣的看着我:“什么事?” 我道:“春熙阁的沈婕妤腰伤已经好全,整日待在宫中怕是闷得慌了,臣妾想着能否带她同去,也好让她活动活动筋骨,对身子大有裨益。” 他眼角眉梢含着笑:“如今却会为旁人考虑了,朕倒是意外你与这沈婕妤的感情处的颇好。” 我也笑着:“是呢,婕妤为人单纯,又有礼数,臣妾私下的确与她很是谈的来。” 他过来捏住我的手:“你如今能与人为伍,朕很欣慰,就着她一起去吧。”沉默片刻,站起身来:“朕还有些折子要批,就不在你这里久留了。”复又朝着桌案上的纸墨望去,再道:“回头练字,可抄一些寓意欢快的诗词,悲情伤感的,委实不适合你。” 我只觉心中似有一丝浅显的抽离,揪的我的心轻轻一颤,面上却温柔回道:“是。” 待他走到门口,忽然忆起什么似的,脱口而出:“等等。” 他停步转过身来,清逸脸庞笼在一道绚丽日光下半明半暗。明的璀璨至极,仿佛世间光华都尽览无余;暗的温暖和煦,轻轻柔柔却比那玉石更赋神韵。我竟被他这幅形容惊的怔了怔,只觉自己的身体从头到脚没来由的震一震,那心似乎也化了一般。 半晌,听得他声音沉沉:“还有事么?”才惊觉似的踱去床榻前从枕头下面拿了一块帕子出来,揣进袖筒,待走到他面前,方拿出来递给他,话说的有些唯唯诺诺,眼睛也不大敢看他:“这个是臣妾闲时绣的,手工虽不比官家曾经为臣妾包手的那只帕子,擦汗拭秽倒是没一点问题。”
我等着他接过帕子,等了许久,却未见他有半个动作,心中初初有些凉意,正想抬起头说声罢了,下巴却被他一手捏着扬起来,正与他一双黑澄澄的眼睛对个正着。 我心咚咚狠跳几下,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官家若是不觉好,臣妾——” 一句话未说完,嘴唇被他尽数含了个遍。 我对这种事情即便有经验,也早已忘个全,只僵着身子任他的唇舌在口中肆意,一丝一毫不给我留半点隙缝。 这样深沉的一个吻,吻到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软在他怀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缓缓推开我,眼睛似有无限缱绻深情紧紧凝视着我,片刻,才张开口道:“你为朕缝帕子,是想还那人情,还是心意所致?” 我还没从方才的意境中脱离出来,听得他这样一问,竟有些恍惚的说道:“都有罢。” 他的身形明显歪了歪,却不动声色接了我手里的帕子,出声笑道:“已经很难得了,朕没觉错,今天果是个好日子。” 又在我的额头吻了吻,温柔说道:“朕有你足矣。” 我只觉又羞又愧,不觉间向后退了退,细声说道:“官家不走,也不回宫批折子了么?” 他仍看着我道:“既是你有这般心意,朕少批几个折子又如何?” 我低头不知怎样是好,显见他有心留下来,但自个儿又着实不愿与他太亲近。诚然我默认刚才是有些猝不及防,便连累的那心颇没意气的动了动,可这并不见得我就做好了他要留宿轻流阁的准备,况且他近来与那萼贵妃走动甚频,我便不想做个调剂,中途给他换换口味的。 当然他的那些情话,还是可以听一听,也没甚么坏处。 遂端了笑,道:“朝事要紧,官家还是以社稷为重罢。” 他也不恼,轻轻朝我笑道:“朕知你在想些什么,罢了,朕答应过你的事,便不会不作数。”又朝我床上望了一眼:“天气闷热,你榻上的席子也该换了。朕回去就叫曹慵着内侍省给你搬一席冰簟过来,你仔细身体,别热出了痱子。” 我躬身谢过,他将我搂在怀里抱了抱,便收好帕子又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