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坤宁宫
芙蓉阁一叙,我收获颇丰。 从前不敢妄言赵匡胤对我的心思,只道他许是念着旧情才与我有些来往,现在看来,我在他心里,占的位置却不比那萼贵妃少多少,显见萼贵妃是有些危机感才与我孤注一掷,想要做些交易的。 但我教让她失望了。 然我多少也高估了自己在赵匡胤心里的分位,自那夜之后,他就再没主动来过我的阁分一次,虽是各种东西还一个不落的送着,但每每听人提起他又宿了芙蓉阁,心里就颇有些怅然。 想是我让他失了些颜面,便与我计较起来,但那萼贵妃不也公然挂着孟昶画像?他与孟昶结识,怕是不会看不出来那画像之人的真正身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足见萼贵妃在他的心中地位,那刚回阁分内的一点点欣喜,又被这些天的冷落给浇的通通透透。且听皎月提起近日朝堂上又有些个文臣直谏赵匡胤不能宠那亡国之妃,赵匡胤愠怒,为了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于是去芙蓉阁去的就更加勤勉。 其实这倒符合赵匡胤的性子,皇帝若连**之内的琐事都要臣子牵制,那这皇帝做的也委实傀儡了些。只是颇有些意外得知,在那萼贵妃之前,朝上却也有许多参奏我的本子,理由大约一致,道我是个来路不明的,不足以得天家宠幸。只可惜我命运不济了些,那谏言竟让赵匡胤听进去了,是以后来才有我小产之时失了宠一说。 只是这个因由大家都知道的太晚,便再激不起甚么特别的风浪。 空闲的时候,皎月打点好了去坤宁宫的事宜,于是寻了个清净的日子,与她一同去了。 坤宁宫是这后苑之中除了太后寝宫唯一一座女眷享有的宫殿,只皇后可住,是以空了的这两年,宫中还没有一人有这个资格搬进来,现下也显得颇冷清。 照看这座宫殿的宫娥将殿堂内打扫的干干净净,各个厢房也都一应俱全,桌几床榻均保持着原样,自然我对这些都无甚印象,全是那宫娥在旁说起的。 比起芙蓉阁的华丽与轻流阁的素净,这里显得既大方又庄重,倒不像是个皇后的寝殿,再加上那四处散发的佛香,让人凭的生出一股子肃穆之气出来。我与皎月由着那宫娥带着走了走,虽忆不起孝明皇后生前的样子,脑中却大致对她本人有了个描摹。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栏露华浓。想是她虽没有杨贵妃的娇艳,容貌与气度却堪称绝代的罢,只可叹红颜命短,才是二十二岁,就香消玉殒。 想到这里,不知怎的,心中竟莫名生起一股难过,眼眶亦是默默红了红。 皎月心细,看见我这幅形貌,叹了口气,道:“娘娘从前与孝明皇后倒真有些来往,情意也算的上深厚。只没想皇后去的早,娘娘又失了忆,真真是造化弄人呵。” 我侧头看着她道:“本位其实有些奇怪,一直没同你提起。依你所言,那孝明确然是个素雅女子,何以生前不大得官家宠幸,却一心在这寝宫之中吃斋念佛,连皇子都不大管顾呢?” 皎月看了一眼带路的宫娥,又四下瞧了瞧,才道:“奴婢也不知晓,只道皇后在入宫时就一直伴在杜太后左右,许是这厢尽孝,那厢就冷落了官家。再加上娘娘当时隆宠,官家也没旁的心思用在其他女子身上。纵然皇后端庄持礼,容貌倾城,但恕奴婢直言,比起娘娘,还是略逊一筹的。” 我嘴角干干抽了抽,原是,原是赵匡胤是个凭色论事的主儿? 初初顿了顿脚步,正想转个身朝内室走去,却不料哪里飞出一只黑色的雀鸟,生生从我头顶掠过,我因躲闪不及,眼见髻上的一枚白玉长簪便硬是给它那对翅膀扑棱下地,啪的一声摔成粉碎。 皎月惊叫一声护在我身前,抬手又朝那在不远处上空盘旋的雀鸟挥舞,生怕它再朝我袭来。 那带路宫娥也是吓的一身冷汗,跪下来朝着我哆嗦道:“云萝该死,竟连累的娘娘受了惊,请娘娘责罚。” 我站定理了理容,朝她摆手道:“无妨,雀鸟无知,本位也没有受甚么伤,你且先起来吧。” 她一圈泪珠擎在眼眶里,站起来回话:“娘娘不知,这白脸山雀平日里并不袭人,今次也不知为何这等放肆,竟冲撞了娘娘。饶是它乃皇后亲手豢养的家宠,奴婢,奴婢也断然不能再让它猖狂了。” 我愣了一下,吃惊道:“你说什么,它是皇后饲养的?” 云萝点头道:“是的,皇后娘娘才将养了几个月,她人就去了。奴婢看着这山雀可怜,且它也似不愿离开坤宁宫,便自个儿做主留它在这里喂养了,若是知道有朝一日它这般胆大妄为,当日却一定教它下了黄泉替皇后娘娘送葬的。” 我初初怔了怔,才道:“即便是个把月,怕它与孝明皇后的感情也颇为深厚了罢,久居此地不走,许是在它眼里,这里存有皇后的音容笑貌。一个畜生能有如此情谊,当真十分难得。” 云萝答应道:“娘娘说的是。” 话音刚落,就听皎月有些疑惑的说道:“那山雀可是想领娘娘去哪?怎的一直在这里盘旋不走,”又对着云萝朝空中指道:“你看它不停朝前面探头所谓何事?” 云萝顺着皎月的指向朝着那山雀细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对着她道:“看方向,像是往它巢xue那里去的。”思索了半天,有些怯生生的对着我道:“娘娘可否向前移驾几步,教奴婢看看它是不是有所图的。” 我颔了颔首,抬脚朝着云雀走近几步,便见它盘旋几下也往前飞了一段,云萝一直护在我前面,见到此番画面,不禁急转过身,对着我惊奇道:“原是它真有灵性的,娘娘若是愿意,便由奴婢护着,看看它想做些什么罢。” 这世上还有此等玄妙之事,岂有不前去一探究竟之理? 遂吁了口气,屏气凝神的随着那雀鸟的带引朝着殿内走去。 云萝说的没错,那雀鸟绕了一番,果是为了将我带到它筑巢的地方。 孝明皇后西去,云萝原本打算将这住在笼里的山雀放生,可谁知放了几次,它都掉头回来,且自己还颇娴熟的在梁上筑了个窝待下来。云萝一人守着这空空的殿堂,平日里没事,三五月也不见得有半个人来探望,此番得了个活物作伴,既能打发些寂寞,亦能打发些时间,倒也不那么急着将它赶出去了。 三人堪堪四下望了望,雀鸟的窝就筑在孝明厢房外的房檐下,但这里除了那只鸟巢比较特别外,其余均是无甚看头。我凝思想了一会儿,目光停留在那高高在上的斗大鸟窝,对着云萝道:“你去寻个梯子,上去看看里头有什么。”
云萝楞了楞,方才退下去找了个梯子,又得皎月的帮助,爬上去在鸟巢里翻看半天,才颤颤巍巍捏了个青枣大小的蜘蛛壳子出来,呈在我面前,面带惧色的说道:“回娘娘,只寻到了这个。” 我看着那躯体虽残破,但颜色艳丽到颇有些渗人的蜘蛛壳子,不免也有些心悸,扯了绢帕覆在面上掩了掩,眉头蹙在一起道:“看这蜘蛛的样子,怕是死了些年头,怎会在这山雀的窝里?” 云萝还未说话,皎月便讶异道:“怎的死了这样长的时间尸体还没有腐烂,竟是个怪事呢。” 我仍是有些疑虑的盯着蜘蛛淡淡道:“百足之虫尚能死而不僵,这只蜘蛛死上个个把年不腐烂,也不算奇事。本位依稀记得常太医说过漠上有许多毒物都是这般特异,因着死后尸体不化好些都能入药,但今次在宫中得见,委实有些怪异。” 皎月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怎的知道这只蜘蛛是毒物,奴婢见它颜色生的好,许是只益虫呢?” 我未答话,云萝就急道:“你不懂罢,这蜘蛛颜色越鲜艳的毒性就越强,与那些个蝴蝶蜜蜂是不一样的。” 我亦是肯定的朝皎月点了点头。 皎月受教的又围着云萝手中的东西看了一会儿,而那只山雀也像完成任务似的终于鸣叫一声又振翅飞远了。云萝怔怔的朝着它离去的方向看了看,才转而对着我道:“这雀鸟煞费周章的引娘娘过来,难道只为看一看奴婢手上的这只死物?”又想了想,道:“娘娘打算怎么处置它?” 我闭上眼睛思量片刻,对着皎月点点头,皎月便从腰带处摸出一条帕子,囫囵将那只死蜘蛛包在里面,咬了咬嘴唇,方将帕子拢到袖口里。 我朝着云萝浅笑道:“这东西我先收着了,旁人问起来,你只当今日没有发生过此事,晓得么?” 云萝屈膝福了一礼道:“娘娘教诲,奴婢谨记于心。” 我笑道:“如此甚好,待到本位查清这只蜘蛛的来历,再做打算。”又四下环视了一番,道:“你将这里看护的不错,本位且寻个合适的机会,向官家表明,给你些厚赐罢。” 她连连跪到地上磕头言谢,我笑着扶起她,又转而对着皎月道:“时辰不早了,随本位回阁吧。” 云萝听闻忙又领着我二人出了宫,待到我初初踏出门外,她才在身后清脆响彻的说了一声:“奴婢恭送娘娘。” 我再不回头由着皎月搀扶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