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既成过去 为何执念(下)
夜半三更,我不识相的扰了他二人的旖旎春梦。 还有那一众侍卫宫娥,皆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呆呆看着。 我心里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抬手捻掉脸上沾的最后一颗水草,跪地等待发落。 头顶赵匡胤苍劲的声音却带着些沙哑,缓缓传来:“臻妃,你打算怎么说与朕听?” 说?说什么?说我在这三更半夜闲来没事一个人穿的跟个幽灵似的在这紫宸殿外瞎晃悠?我说了你会信吗?既是你信了,这阖宫一众人等,与你那身边既是深夜惊醒也能打扮的华光照人的萼贵妃,他们信的么?遑论我现下还是这样一幅狼狈模样。 两厢对着沉默一番,终是那萼贵妃将忍不住,既是笑着,又语带讽刺:“今夜天凉,臻妃怎的还有这样好兴致?”抬眼轻轻扫过我的周身:“只是穿的奇怪了些,旁边又没个人伺候,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叫这一众宫人如何担待。”话毕,颇应景的咳了一声。 我身上寒凉,水珠子也十分配合的从衣服上啪嗒啪嗒滴下来落在地上,那跪着的一小方寸皆是湿水,冷不防又打了个喷嚏,赵匡胤眉头紧锁,沉沉道:“站起来回话。” 我站了起来,萼贵妃眼光瞥向一边,不咸不淡说了句:“那浮在池边上的东西是什么?” 侍卫甚有眼色的跑过去查看,我循着他们的身影望过去,怔住了。 萼贵妃啊萼贵妃,原是你那眼珠子有一视千里的本领么,连那隐在黑暗里巴掌大小的蓝布子,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转身对上她的眼睛,明眸光华比那侍卫手上燃着的火把还要亮堂几分,抿着嘴朝我轻轻一笑。 我将将再打了个冷战。 回神却听得赵匡胤说道:“这是什么?” 拾得碎锦的侍卫恭敬道:“回陛下,好像是块扯坏了的衣料。” 赵匡胤看了看底下人呈上来的东西,又看了看我,一直缄默,倒是萼贵妃接过碎锦,放在手心仔细瞧了半天,笑道:“上好的云锦,只是衣服的主人粗心了些,扯掉这么一块竟然都发现不了。” 我的心跳的七零八落,只恨自己落水时抓赵光义抓的狠了些。 赵匡胤一副寻不出表情的模样映在融融灯光中,半晌,才对着我道:“你是打算沉默到几时?” 我垂眼望了望地面,心中深深一叹,道:“臣妾自知有罪,还望陛下圣断。” 耳边赵匡胤的声音已有一丝怒气:“既是你这样说,就以为朕不会办你么?” 我心中一震,跪下来道:“陛下圣明,臣妾惊扰陛下休憩,从未妄想逃过责惩。”复又看了萼贵妃一眼:“那块云锦臣妾却委实不知。” 赵匡胤只看着我:“你若不知,那朕就查下去,结果出来之前,你暂且待在轻流阁里不准踏出一步。”顿了顿:“这个评判,你可满意?” 我伏着身子磕了一头,道:“陛下英明。” 那一干人等皆是看戏一样可怜兮兮望着我,只萼贵妃一人似笑非笑,有些意犹未尽的:“陛下倒不用费心去查,臣妾瞅着这衣料却颇为眼熟,”想了想,道:“这宫中穿宝蓝云锦衣裳的不多,若仔细想想,倒是有那么一个人,时常穿戴这个颜色的。” 言毕,也不提那人的名字,端出一副期待的形貌,等着赵匡胤发话。 赵匡胤想也没想,侧头轻轻朝着她说了一句:“你可指的是光义?” 萼贵妃福了一礼,回道:“臣妾也只是猜测罢了。” 我在心中嗤了一声,既是猜测,何以这样明目张胆的讲出来,萼贵妃,恐怕你今日不见我进棺材,是不会替我流一把虚情的辛酸泪吧? 眼见赵匡胤脸上的情绪越来越光火,看我的眼神亦是越来越深重,心中正想着对策,却不料身后啪塔啪嗒的脚步声一近,德芳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扑通跪到我旁边,对着赵匡胤道:“爹爹怪错母妃了。” 不止那赵匡胤和萼贵妃摸不着头脑,就连我都有些痴痴傻傻,又惊又奇的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赵德芳。身上头上沾着好些泥土,宝蓝袍子上被扯了好几个口子,一张原本白白净净的清瘦小脸此刻上面全是些黑乎乎的脏印子。 赵匡胤拧眉看着他道:“你这个样子又是为何?” 德芳小嘴堪堪撇下,摆出颇有些惭愧的样子道:“昨夜德芳贪玩忘了太傅留下的课业,母妃敦促了德芳几句,德芳便心里有些不满,负气跑开了。本想去紫笕阁里找梁昭仪的,可是梁昭仪不在,德芳只能一个人在宫里晃荡。因知道母妃派人一直寻着,就总挑那些个不好走的地方,这不就摔得满身是泥。方才听到母妃好像一路寻了过来,为了不让她看见,跑得快了,一不小心又在这池边滑了一跤,还挂破了衣裳。爹爹要责罚,就责罚德芳,万万不要怪罪到母妃的头上,她已经为德芳落了水,再不能被德芳连累的被爹爹禁足了。
吓,好一个七岁大的小娃娃,是谁教你滴水不漏面不改色的编造这样一个假故事的?还且说的如此条理通畅? 心中却感念他出现的及时,显见赵匡胤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朝着他挥了挥手,道:“你过来。” 德芳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踱到赵匡胤的身边,小脸既坚定又冷静:“爹爹仁厚,是不会怪罪母妃的吧?” 赵匡胤摸了摸他的头发,替他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道:“既是你顽皮,怎么不早些出来,还躲在暗处看着这许久?朕平时怎么教导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怎的你还变本加厉,竟让你母妃出来替你顶罪?” 德芳堪堪低下头:“德芳知错。” 赵匡胤叹了叹,德芳那一番落魄模样让他面上现出些不忍,捏了捏他的手,道:“罢了,你累的臻妃受了好些罪,便罚你以后好好在她身边照看,不得再扰她忧心。”又对着我:“先起来吧,地上湿气重,跪久了对你膝盖也不好。” 我只身站起来,望着德芳那副看上去天衣无缝的形容,心里狠狠打了一个冷颤,他是什么时候跟着我出来的,而我竟然丝毫不知? 面上却端了笑:“谢陛下仁慈。” 那厢萼贵妃眼中似有火光燃出来,忍了一瞬,不甘心道:“臻妃方才不是还说不认识那云锦么,怎的现下却十分安心受了小殿下的恩?原是本位不知,臻妃与小殿下的母子情意,竟这般深厚了?” 我仍笑着回话:“娘娘慧心,臣妾与德芳,倒的确比想象的投缘。” 一番话让她再是没说出半句来。 一场原本惊心的闹剧就这样草草作罢,遣了众人,赵匡胤和萼贵妃又协同回了芙蓉阁。德芳立于我一侧,二人均是不做声,一前一后往着轻流阁走去。天边已经翻了鱼肚白,日色垂青仿若寒鸦弹翅。我的眼皮堪堪有些酸痛,不晓得他那跟我跟的一路,也是不是眼睛用的过了,耳朵听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