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食节(四)
因午后栗子吃的多,再加上这一顿饭又不是那么的合胃口,我便吃的有些难受,不消一会儿,就有些坐立不住。 曹慵眼尖,从旁上前一步道:“夫人可是觉得有些不适?” 他一句话,立刻引得那正在把酒议事的三个人齐刷刷的朝我看过来。我面上尴尬,又不想扫他人的兴,只好强忍着胃里的那股子翻腾,悠悠然道:“没有的事,我不过是吃的有些饱,你多虑了。” 但显见我的装腔作势瞒过了赵光义,瞒过了赵普,却没有瞒过赵匡胤。他放下酒盏,看了我两眼,又看了看我面前堆的那些个他夹来的rou菜,动也没动,皱眉道:“你从前不是对羊rou爱的很么,怎的吃都没吃,就说自己饱了,许是你如今还吃不惯凉的?” 我愣了一愣,我从前爱吃羊rou,皎月怎的从未跟我提过?因常太医叮嘱过我的饮食,除过必须要的滋补食品,往常便都是素食为主,身子薄弱,亦常温食对待,那些个腻食,更是无甚兴趣。转念一想,怕是我这小产之后落下的遗症,他赵匡胤也应该听了常太医的进言,以为我这病是彻底痊愈了。便笑了笑,对着他道:“夫君忘了,那瓦肆内一整盘的栗子都被我送进了肚里,如今却哪里还能腾出些地方来再装下东西。况且,况且我现在也不那么爱吃荤食,倒是辜负了你的一番好心,真真惭愧。” 赵匡胤没说话,思索的看着我,赵光义却凛然道:“嫂子果真是从里到外都变了个人似的,常听人道有孕之人口味时常变化,竟不晓得原来小产一次,也能教人把从前的口味都忘的干干净净。” 我听得怔了。 虽小产过去了一段时日,却从未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提起,且又是提的如此漫不经心,我那将将埋藏的一颗丧失亲子的悲痛之心便不由得被勾引了出来,几番斟酌,也无所谓那些个君臣之礼,伦理顾忌,只冷着一张脸对着赵光义淡淡道:“叔叔说的甚是,我这小产虽不至于取了性命,但到底也是个毁气灭元的大症。你们男人自是不懂,合该我们女人的命运天生凉薄。身上受痛不说,那与亲生骨rou的残忍分离,才真真是个煎熬。叔叔既然晓得我刚刚失了孩子,就不应在此提起那些伤心往事,遑论我的性子变了没变,胃口变了没变,皆是没甚意义的。” 话毕,从袖中掏出绢帕,捂着嘴巴轻咳了两声。 黄天在上,我这实在是被逼急,一口闷气憋在胸里堵得慌。 赵光义无言以对,脸上青一下白一下,颜色变换的十分有趣,他大哥又忙不迭的跟在我后头,不急不躁补上一句:“光义,你今日言语委实有些造次。” 呵,连天子皇帝都站在我这边,赵光义,你倒是再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试试! 果不其然,赵光义眼里的光芒闪了几次,终于慢慢暗了下来,卷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墨渊,波澜不惊的:“光义知错。” 赵匡胤也不摆脸,只笑道:“你二人本就熟识,又年纪相仿,说话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只是,她到底是你的嫂嫂,有些事情,即便自个儿心里没个准,也不是什么都能拿到面上来说的。”顿了一下,却对着赵普,声音淡淡的:“赵兄以为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素知赵普权倾朝野,谋策献计,朝上朝下都颇得赵匡胤的器重,却不知器重到如此地步,私下竟以兄弟相称的。 那边赵普稍稍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赵光义,随即回道:“光义年轻气盛,为人又耿直不屈,常常是有什么说什么,今日唐突了夫人,也的确情有可原。”再思索了一瞬,对着我道:“夫人病重当时,微臣却因琐事缠身,没能尽些绵薄之力,还望体谅。今日一叙,得见夫人体态安康,神色更胜从前,便知夫人已病去如抽丝,如此,和将军再添麟儿,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夫人莫再去记挂那些个从前的伤心之事,只是忧扰了自己。” 他不露声色的将那烫手山芋丢到我这边,又美美的赞了我一番,我再不顺着杆子往上爬,倒显得自个儿颇有些小肚鸡肠了。于是颔了颔首朝他微笑道:“赵大人所言极是,方才的话,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身子一转,对着赵匡胤:“夫君也别再追究了罢,叔叔无心,我亦是没有别的意思。”
赵匡胤甚闲情逸致的夹了筷子羊rou放在嘴里,甚闲情逸致的嚼了嚼,又甚闲情逸致的对着在座的几个人:“我不过随口问问,你等就这样小心翼翼的为光义求情。如此,光义的人缘不错,唔,人缘确然不错。” 留我和赵光义、赵普,还有那个边上站的曹慵面面相觑。 如今的当今圣上,果然是个不一般的当今圣上,他是不知天子不怒自威都能吓怕个旁人的么?如今却还一副玩味的样子只当前面是说了个笑话?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事,只赵匡胤一人看起来颇为洒脱,前前后后斟了大半壶酒,临走的时候,还意犹未尽道以后定要来会仙楼里多坐坐。 好吧坐坐,但凡以后让我再来,一定要挑个上好时日美美吃它一顿,不枉这酒楼担个全城最贵的虚名。不过现下我们权且先趁着月色赶回宫里罢,我那胃里有些胀食,要找了个舒服的卧榻好好躺上一躺。 而后赵匡胤一句话,却将我这个躺回卧榻的心思一股脑捏的粉碎,因他对着赵光义说:“今晚我就和你嫂嫂在你府里住下了,上回那个东厢房拾掇的不错,就辟那一间出来给我们,”又对着曹慵:“你且先回去,各处知会一声,明儿一早再来接我们,晋王府里什么都有,凡事不用cao心。” 曹慵点头称是,赵光义亦拱手答应。 只我抬头看了看头顶那道月白的清辉,心里捣不清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