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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接了皇子

    转眼已是四月芳菲,桃红柳绿的暖春之际。一连三个月的药石疗养,以及皎月、初雪、绿湄三人的悉心看护,我的身子看上去终于不再羸羸弱弱,面色娇好一如这晴天里初绽的粉桃一般,格外动人。

    只有自个儿心中最是明白,那内里的精气神虽一直由药物撑着,显见xiele不多少,却以极其细微的态势,在慢慢的转向衰颓。

    然面上的快活姿态,还是要做足的。

    着了一条葱绿色的散花水雾青罗裙,随意在脑后用一只翡翠梅花簪挽了个髻,便由的皎月搀扶,一路去了畅春园里赏花。

    既是赏花,也是与原本抚养赵匡胤四子赵德芳的梁昭仪打个照面,算是就此承接了德芳的抚养权。

    因赵匡胤在元旦那天说过打算将德芳接于我处抚养,可惜我身子极度虚弱,这一将养,又是连连养了三月,便将此事一直拖着未办。如今,我的气色看上去已经大好,那德芳小皇子,依理也该由我来照看了。

    将将踱在园子之中,梁昭仪已经并了两个侍女在那里守候,德芳虽是一脸稚气,但立于她的身后却是不卑不吭,相当担待。

    见我到来,梁昭仪和着那两个侍女,微笑屈膝于我行了一个大礼:“臣妾见过娘娘。”

    我连连扶起她,笑盈盈道:“meimei不必拘礼,快快请起。”

    梁昭仪这才起来,待她的两个侍女退去一旁,细细打量了我几番,对着我道:“jiejie此番装扮,却叫这满园花木都失了春色,真真更胜从前,愈见幽美了呢。”

    素闻梁昭仪口齿伶俐,为人圆滑,今日一见,却比那传说中的更加入目三分。我看着她,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肤若凝脂,面白如玉,一双汪泉似的桃花媚眼斜斜上挑,透出一股似醉非醉的柔美风情来。遂顺手拿起绢帕在鼻翼两侧拭了拭,谦虚道:“meimei正当桃李年华,自是本位这种半老徐娘不能比拟的,如此,meimei过誉了。”

    梁昭仪也不再坚持,只淡淡的笑了笑,转而对着身后的德芳道:“还不过来拜见娘娘?”

    德芳方上前两步,对着我作揖道:“德芳给臻妃娘娘问好。”

    声调稳重,透着与其年龄和相貌不大相符的成熟劲儿。我自知他是早逝孝明皇后的亲儿,少年丧母,便比着一般同龄儿童更加的早熟和懂事,再加上自失忆之后除夕夜上还有过一面之缘,于是心中颇为怜爱,遂摆了摆手招引道:“芳儿过来,让本位仔细瞧瞧。”

    他清亮的一双大眼看了看我,踟蹰片刻,便走到我跟前。

    唔,鼻是鼻,口是口,一副凌厉的剑眉几乎原封不动搬了赵匡胤的下来,只是细看上去,却不乏他小孩子天生的烂漫之气,着实讨人喜爱。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笑道:“芳儿如此年纪就识大体,本位瞧着甚是喜欢。”又对着一旁的梁昭仪说道:“只是现今要将这样一个聪慧可人的小孩子从你身边带走,本位心里多少都有些对你不住。”

    梁昭仪面上稍稍怔了一下,一缕凄迷的情绪稍纵即逝,便又笑着回道:“哪里的话,jiejie从前就和德芳处的不错,今次虽失了记忆,却也一见如故,当真是母子缘分亲厚,旁人羡慕不来的。”

    我自是笑的坦荡荡,阵阵清风夹着花香轻飘飘的拂了过来,这厢德芳也渐渐放开些,拽着我的袖子道:“母妃,这风来的正是时候,可否让皎月侍女陪着德芳一道去放纸鸢玩呢?”

    我初初愣了愣,旋即开心笑道:“去吧,当心别摔着就是。”

    心底对这个于我来说一点陌生尴尬都没有的小皇子特特感到欣慰。

    许是小孩子天**玩,疯起来奔在园子中的德芳愈显鲜活,全没了刚才在我面前的一丝沉稳之气。我与梁昭仪侧身看了一会儿,便并肩一起朝着园子另一头的玉兰花树前走去。

    皎皎白如冷清月的玉兰花,高高绽放在枝头,与这园中万紫千红的瑰丽堂皇现出一丝不事沉沦的高洁之气来。我盯着兰花看了许久,方道:“meimei可是还有什么要对本位说的?”

    没有半丝惊讶,梁昭仪闻言露出一抹动人的笑,柔声道:“jiejie确然一如既往的聪慧,meimei纵然有再多的心思,都瞒不过jiejie。”

    我淡淡的:“你且说来就是。”

    她侧身福了福,起来道:“既是jiejie相问,meimei也便不拐弯抹角。”又看了看已然跑远的德芳,在皎月的带护下欢欣鼓舞的扯着丝线牵引那纸鸢越飞越高,接着道:“meimei恳请jiejie,每月一次,能将德芳带于meimei的紫笕阁里住上一夜,须知meimei抚养德芳已近三年,母子之情早就深植心中。此番虽是官家圣旨,meimei不敢不从,德芳年纪又小,怕是不日便会忘了我这个早前照料过她的庶母昭仪,meimei自当不能忍受这种切肤之痛,所以斗胆,还望jiejie成全。”

    我压着胸口咳了两下,思想了一会儿,道:“如此也不是什么特特越轨的要求,我答应你便是。只不过,何以你会觉得德芳要忘了你和他的母子之情,本位瞧着,德芳定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她堪堪沉默了许久,终于道:“jiejie有所不知——”

    我颇感兴趣的面向她:“哦?”

    她抬头看了看那玉兰,方才又对着我道:“乾德元年腊月,孝明皇后忽然病逝,时年不过二十二岁,举国震恸。自meimei进宫以来,就常常见她素衣皓净,气度却是雍容不凡。清晨起来,便会诵读佛书,官家宠冠jiejie于**的时候,王皇后每每事奉杜太后左右,极致尽孝。可是不知怎地,一向与世不争,身子骨又健朗的她,竟忽然在那年冬夜宣告得了不治之症,不日便崩逝了。jiejie已经想不起来,但meimei可是记的深刻,那阖宫一众嫔妃都跪于她床前哭天喊地的时候,只有四岁的德芳却立在一旁冷冷相看,半滴眼泪都是没流。想他亲娘死去,他竟无动于衷,那meimei这个只做了三年的庶母,又何德何能,要他在心中开一片地方出来腾给这白送的母子之情呢?”

    我心中很是震惊,料想不到那德芳幼年居然有如斯心境。只感叹他要么太小,不懂丧失亲人的悲痛;要么性子实在太凉,只道那是个寻常的生老病死,无甚可哀。但面上还是飘飘然的:“如此说来,德芳倒真是与别的孩童不大一样。”

    梁昭仪点了点头:“虽然如此,可德芳确然是一个招人疼爱的小孩子。官家将他托付于meimei的时候,meimei还曾有些许抗拒,怕那孩子不大跟人亲近,便看不好他,惹官家生气。谁料除了性子有些凉薄,德芳的课业与品行确是一等一的出色,现下不过7岁的年龄,就已经将太傅交予的《史记》、《春秋》、《战国策》等诸子百家的学著熟读于心,且还经常引经据典的与太傅进行辩论。官家每每来探查德芳的课业,都十分欣慰,直言德芳确确有着治国安天下的天赋,倘若假以时日,必然成就大业。”

    我听得心上一颤,敛容道:“官家的圣意,岂容你我猜测?”

    她闻言蓦地跪下,惊道:“meimei不敢。”

    我垂眼看了看她一袭玉涡色的烟罗纱衣,摊在地面上像极一片流云,面色如常道:“起来吧,我道你是有口无心,以后不要再犯就是。”心里却联想着皎月对我提及的那些**嫔妃轶事,终于对她这一番话的用意了然于心。

    这梁昭仪原是刑部、户部尚书陶谷的外甥女,名唤梁汝氤。那陶谷因曾在赵匡胤黄袍加身登基时忽然拿出一部禅让诏书而闻名,却因为此人太急功近利,又对官阶之名看的过重,既是饱腹诗书,也一直都未得匡胤的重用。是以,纵然梁汝氤美若天仙,知书达礼,为人处世亦是一等一的老道圆滑,因着她那个不争气的舅父,也始终不大得匡胤的待见。一个女人,终无所托,于这久不见光的皇宫深苑又没个盼头,注定是孤独的。眼见着德芳有朝一日能够继承大统,她这个便宜得来的养育之恩定能沾亲带故,借些光彩,好去颐养天年,以资门楣。

    但帝王之家的皇位之争,又是谁能下的了断言的?

    日头有些毒辣,我扯着绢帕在鬓前沾了沾,对着她道:“meimei若是不劳烦,可否去与本位取些水来,本位觉得有些许口渴。”

    她初初站起来的身子晃了一下,立刻媚笑道:“jiejie立等,meimei去去便来。”

    我颔了下首,她便领着那两个侍女从园子里走出去了。

    瞥眼看了看远处正玩得兴起的德芳和皎月,心下才稍稍感到一丝畅快。罢了,终于少了那些个在我眼前装腔作势的嘴脸,可是好好的欣赏一下这满园的春景吧。

    才绕开那一片玉兰,走到园子西南角上的一处汉白玉凭栏前,看着两只彩蝶在那一团雍容华贵的牡丹花上翩然相戏,背后就想起一声沉沉的音调来:“臻妃可是大好了?”

    我诧然的转过身,却见赵光义一身紫色朝服,系罗料大带,并有绯色罗料蔽膝,身挂锦绶、鱼袋和田玉佩,并戴玄色展角幞头的立于我面前,熠熠阳光下尤显得风姿卓越,真真一个出类拔萃、潇洒英挺的皇家玉面郎。比之他现在的哥哥赵匡胤,少了些气度,却多了些俊逸。

    我心也不知怎地,竟不由突突跳了两下,然面上却是拿捏了一个很好的态势,朝着他微微福身道:“见过晋王。”

    他自一副傲然的样子,也不看我,只对着那一片争相斗艳的牡丹,冷冷道:“你倒是还记得本王么?”

    我一愣,也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恭敬说道:“王爷威名,**皆人人知晓,本位虽对从前的人事无甚印象,但于王爷,还是略知一二的。”

    他回身看我,眼角上挑:“是么?你却说来听听。”

    我微微打了个冷战,这四月的天,说热不热,说冷,还真瞬时就有了些沁人的寒意。想了一瞬,才道:“王爷如今名噪一方,朝堂上下无不人人称羡,何以要听我一个**妃嫔的那些个以偏概全的谬论呢?”

    他盯着我道:“你这样,是在告诉本王,你其实什么都说不出来的么?”

    我向后退了一步,又福了福身子道:“王爷既知本位患病,就不该强求本位说些原本就无甚印象的事情。须知本位讲了,也只不过道听途说,全不是王爷想听的那些话。”

    他却不依不挠的:“你怎的知道本王想听什么?”

    我下意识的朝远处看了看,皎月和德芳已没了踪影,那梁昭仪和她的两个侍女去取水也取的半天回不来。偌大的畅春园子里除了一片红艳艳、金灿灿、白渺渺的花海,竟只有我和赵光义两个,真真有些怪异。又在心里怪了一番皎月没能多跟我提起那些个关于晋王的传闻逸事来,遂稳了稳心神,悠悠然道:“本位痴愚,确然不知道王爷想听什么。”

    话刚说完,竟不料他两步上前,双手撑着石栏,箍了一个圆,将我困在凭栏上,气息将将扑到我面前:“如此这般,你还要和本王迂回到什么时候?”

    我心中震惊,全然不能听懂他现下对我说的,只抬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撑的离我远了一些,侧过头道:“王爷请自重。”

    他却似没有听见一般,又朝我逼的近了一些,嘴唇就要凑到我耳边,凛凛道:“皇兄身边已经有了萼贵妃,这几个月来又是对你不闻不问,你既已忘掉所有,为什么还要心甘情愿的在这深宫之中坐着等死,岂止他这样折磨你一分,我的心就跟着痛上一分,如此,你是真的愿意无牵无挂,从今往后做个宫中闲人,了却余生的吗?”

    我听得怔怔,再看他眼里已经藏了火气,又充斥着一道道惨烈的血色,心下惊疑原是我和他有些什么的吗?却不敢细想,只得使出浑身力道,将他推开,自己连忙退至一旁,扯了扯罗裙道:“本位生来既是官家的妃嫔,那么死后也定会侍奉官家他左右。今次本位虽不知王爷何故,但本位既已忘却前尘事,就特特希望王爷不要再存执念,须知王爷和本位现下的身份,是万万不能出一丝差错的,是以,还望王爷能够念着昔日的感情,放本位一条活路。”

    向来天子女人碰不得,我却不料从前是怎么吃了雄心豹子胆,竟与他这个天子的弟弟有私情。但如今非到万不得已,我没有必死的因由,便是必须要让自己明哲保身的。

    果然,他眼中的火光渐渐熄灭,看了我一眼,便沉默了。

    我也凭栏远观,不说一句话。

    良久,身后才响起梁昭仪温润婉转的声音来:“jiejie?”

    我回过身去,赵光义也跟着回身,那厢她看见赵光义,又是连忙一拜:“见过晋王。”

    赵光义亦拱手礼让道:“梁昭仪安好。”

    然后对着我作揖:“臻妃且与昭仪赏花,本王先行告辞。”

    我福身微笑道:“王爷慢走。”

    他长袖一甩,转身离去。

    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梁昭仪看了看赵光义的背影,感叹道:“世间男儿都如王爷这般,便是让我们女人再不伤神了。”

    我抬眼看着她,道:“meimei何出此言?”

    她自顾笑了笑,说道:“听闻王爷与府上的几位夫人,相敬如宾,未得见过哪位夫人独守空房顾影怜的,是以,meimei遥想,若是官家能像王爷一样对这**之人雨露均沾,便再不会有谁会孤零零的抚琴自叹了。”又道:“眼见那萼贵妃的恩宠如日中天,却教我们这本就无甚希望的妃嫔更加没了盼头。”说罢,亦是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

    我只当看不见,面上却端出架子来,正色道:“向来言多必有失,meimei今日,可是说的有些多了?”又不等她回答,接着说道:“如此,你拿来的那些清水,也刚好能润润嗓子,这就随本位一同去那边的亭子里饮水吧。”

    她面上讪讪了两下,遂跟着我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