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锦绣良缘
替天迎亲的礼官一大早踏着吉时到了文府,于前厅正院大声朗读了太皇太后的遗诏,大意是说,她十分喜爱文家二姑娘,待她死后立即册封其为皇后。 遗诏里都是对这位皇后的溢美之辞。 不论这遗诏多么诡异,因为是皇帝亲自拿出来的,谁也不敢置疑。 金册金宝抬进梓颜所居的小院后,虎贲卫卫士们都留于外院,礼官上前恭请皇后接受册印。 飞鱼服,红鸾带的楚仲逸英武不凡,只是黑着一张脸,没有半点喜庆之色,上前挡住礼官:“皇上有旨,不必皇后亲自下楼,可由他人代替。” 礼官满头冒汗,今日违反礼仪的事一桩接一桩,但是人家敢这么做,分明连皇上也不畏惧,谁敢多生事端,只能改了礼仪请她人代替。 急切商议一番,请出文府三小姐文梓莲前来拜受皇后的金册金宝。 文梓莲在姐妹中的排行原是数二,因为册封皇后诏书上点明是二小姐,她无端端地就从老二降成了老三。 有机会接受皇后的金册大印,梓莲内心十分激动,这种至高无上的婚配,姑娘家梦寐以求,她表面上庄严肃穆,心里却似被滚油煎过。 圣旨上明明清清楚楚地说文氏之二女……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皇后之位……凭什么自己冰清玉洁得不到,却落到残花败柳的大姐身上?她心里本就不屑梓颜,一直暗暗憋着股劲,可是到如今,好像有力气也没处使,真真气煞人。 繁文缛节过后,终于到了皇后出阁的时辰。 梓颜看了一眼静宜郡主。 静宜默默地接过命妇呈上的大红盖头,说了一句:“命中注定。”将梓颜花蕊般的娇容遮去。 万般皆是命?也许很早以前的梓颜一切都会听命,但如今,即使从纳吉和纳征礼过去,皇后的名分已不可更改,她也并没有想认命。 可就算是圣聪帝驾崩,她的名分也已不可更改。 梓颜无语望着窗外的浓荫,曾经熟悉喜爱的景色,现在看来竟十分陌生虚无。她心里渐渐一片麻木茫然,一直寄希望于伽楠能赶回来,今日已到了最后关头,即使他能回京,似乎也无法改变这个局面了。 多么可笑,名分上她已成了他的母后,作为一个皇太子,即使他想,她也不该让他不顾一切。两股念头在她心里交战,既盼伽楠,又怕伽楠,他不来,她会很艰难,可他若是来了,造成的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就在这样矛盾的心情当中,梓颜上了皇后的凤舆。 身外的嘈杂和繁华她恍若未见,心底有个念头渐渐清明坚定。 圣聪帝再威胁也罢,嫁入宫中,也算如了他的愿,拼尽一死,她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 今日的洞房,也许就是她魂归之时。 决心既下,梓颜反而能泰然处之,一由典赞命妇们摆弄着行了帝后结缔的所有礼仪,月上枝头之际,被安置在高阔巍峨的定坤宫中。 皇帝的婚礼自然无人敢闹洞房,宫中除了不远处刻意安排的乐师在奏着《金殿喜重重》《长相思》等乐曲外,相当安静。 梓颜在手心里攥着一根又长又尖的金钗,这簪子她磨了多日,因为捏得紧,上头沾了许多虚汗,感觉有些滑不留手。 乐无极一直在她左右,只这个时刻离开了新房。 完成了太庙的最后祝告,想着朝思暮想的人儿端坐在喜床上等着,乐无极心痒难耐,匆匆接受过大臣们的最后一轮恭贺,宣布赐宴,便快步如风地踏入了定坤宫门。 两排宫娥娇声燕语地给皇帝请安,乐无极勾着唇,带着满足的微笑挥手令她们退下,走过稍间,即放缓了步子,在镂刻着福山寿海的红漆交棱门前停下,吸了口气,这才进了皇后的寝宫。 触目是无边的红,这色调将他的情绪带到了一种微妙的旖旎境界,想着接下来的章程,他没喝几杯酒,却有些飘飘欲仙之感。 梓颜惊觉他在她面前停下了,红盖头下那双独特的双龙抢珠黑缎龙纹靴彰显着眼前人的身份,一股压抑感海山倒海般笼罩全身。 侍宴的四大命妇尚立于八宝璎珞云母石拔步床两厢,准备完成最后的仪程。 其中一个清脆地说了一些“圣祚昌荣,子孙万代”之类的彩话,另一个将黄金秤杆双手奉到了皇帝手上。 秤杆入手微沉,就要面对这位强娶回来的皇后,乐无极竟然感到忐忑,将秤杆在手立掂了掂,没有立即行动。 命妇们交换着眼色,却没有一个敢出声催促。 乐无极沉吟片刻,终于将秤杆往前一送,轻轻掀起那红盖头。 九凤冠下,女子的容光固然又一次震惊了他,可是更让他震惊的是她眼里的幽怨和恨意。 梓颜毫不掩饰地以怨恨的目光相对,浑身上下,别说爱意,就连尊重和惧意都找不到一丝一毫。 乐无极不免皱起了眉头,他以为婚礼既然能顺利完成,梓颜必然已经认命,以后只要多加宠爱,自然是一个乖顺的女人,称职的皇后,谁知道还是这幅光景。所以他委实怔了一会,才对命妇们道:“全都退下。” 有个命妇并不了解皇帝的脾气,道:“陛下,妾等需侍奉陛下与皇后更衣,然后再……” “退下!朕会帮皇后更衣。” 皇帝虽然没有疾言厉色,但声音却冷若寒冰。 命妇们行礼退下,偷窥皇帝神色,只见他笔直立于皇后面前,似乎死死俯视着皇后,目光不曾离开片刻。 洪修站在门外,连连挥手,让她们麻利点出来,然后亲手替帝后阖上门。皇上的脾气他可太清楚了,并非那么好性儿,那姑娘也是头犟驴子,做奴才的不想被波及,可要站远一些。
闲杂人等退去,远处的乐声也渐渐止歇,两人赤急白脸地相对而视,一个恨,一个怒,室内的气氛十分凝重。 还是乐无极先宽慰自己:念念不忘了这许久,既然都娶了她,日子长得很,何必要指望她立刻转变了心意,若真如此,她与其他女子又有什么差别? 这么一想,他顿时舒缓下来,放下身段,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道:“朕的皇后莫非生气了?让朕猜猜为何生气。” 他在梓颜身边坐下,唱独角戏:“生气的样子越发好看,难道怪朕回来得迟了?” 梓颜冷冷一笑,腾地站起了身,远离大床,也并不搭理他的戏谑之词,双眼望向窗外。 “春宵一刻值千金,别再使小性儿了!”乐无极露出一个责备眼神,随即含笑上前,打算搂住她坐下慢慢开解。 他这里手刚一伸,梓颜竟抬手就打,只见她手中金光一闪,势向他心口而来。 乐无极吃了一惊,身形一动,往后退了数尺,长眉斜挑,全身提了真气戒备,当即面沉如水。 他的武功远远高于梓颜,虽遇骤然发难,对他倒是也没有造成任何威胁,但是实在有些生气,又不想伤了她,只是错身躲开,打算以威言恫吓她一番。 谁知道梓颜这一刺乃是虚招,不过以进为退将他逼开,她得以闪到窗边,将那枚钗狠狠地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瞬间见了血色。 “你要做什么?”乐无极心沉到谷底,伸出一只手道,“朕曾经说过,你若是有三长两短,就要文家全部陪葬,你难道忘了?快放下!” 梓颜不言不动,那簪子却在缓缓刺入,鲜血清晰地淌下她羊脂白玉般的肌肤,触目惊心。 乐无极见了她面上决绝的神色,新婚的喜悦已经一扫而空,也知她绝不是虚张声势。 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洞房花烛夜令她闹出意外,强自压抑着心里的惊慌愤懑,勉强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你就算死了,也已是朕的皇后,何苦呢?” “皇上。”梓颜的声音沉痛而又绝望,“臣女已经奉旨嫁过来了,并没有违背您先前的意愿,此刻即使是死了,如您所说,也是天子之妇,此生除非皇上废除这名号,否则就是死了也无法改变。您堂堂天子之尊,要用同一个理由来胁迫一个女人两次么?” “朕不许你死,你任何时候死了,朕都要屠尽文氏满门,没有什么条件好讲!”乐无极怕她真的刺下去,一只手抬起来僵在半空,想要阻止却担心不及,他不想冒哪怕一点点险,只能做个卑鄙小人,最后却妥协了一句:“你先放下,今夜朕绝不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