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豪云饮客
天色渐暗，灰淡的厚厚云层之内，偶尔有一两丝沉闷的轰雷声交替响起。 伴随着几道银亮的闪电划破天际，绚烂的电流一闪而逝，宛若一柄从天而降的利剑一般，由浓厚的云雾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横插于天地之间，竟是嵬巍得令人无可逼视。 天空之中，淅淅沥沥的逐渐下起雨来。 整个天色灰蒙蒙的，漫天的乌云黑沉沉的压了下来，本是遥不可及的天地二物，如今却仿若仅有咫尺的距离而已，竟是内蕴几分咫尺天涯的意味。 雨势越下越大，渐渐由缓至疾。 一滴滴雨珠宛似豆粒般大小，连绵不绝的滴落在地面之上，发出一阵“噼啪”的声响。 街道之上，如今已是一片万人空巷之景，一个个行人纷纷慌措的躲避在檐下，轻抖着身上沾染的雨水，怔怔出神的望着天外疾风细雨之色。 无脚步不缓不急，一个人默默轻踏在这突如其来的风雨之间。 雨水肆无忌惮的击打在无的身上，缓缓渗透如衣衫之内，如今的无早已是湿漉漉的一片，就是连发梢都被吹打得有些絮乱。 雨水顺着发丝直流而下，攀附着修长的睫毛，接二连三的淌落于脸颊之间。 残留的雨水轻挂在眼帘之上，微微有些遮挡视线，无却是罔若未觉一般，也不抬手予以擦拭，就这么默默无声的缓步向前走着。 入眼看去，在雨水的隔碍之下，前方已是模糊隐约的一片街景，反倒是似有几分泼墨山水之感。 而此时此刻，独行于风雨之中的无，却宛若是这水墨间画龙点睛的一笔。 远远大致看去，无似是整幅图画的灵魂所在一般，竟是散发着悠然凄怆之感，却是夹杂着说不出的落寞寂寥之意。 就这么优游不迫的漠然前行着，不知不觉之间，已徐徐临至城主府之外。 城主府的大门两旁，两名卫兵正身披着蓑衣，头戴着遮雨帽，正襟危立的分站于两侧，一丝不苟的看护着周遭的治安。 两人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如今已是落汤鸡一般的无，微一愣神之后，不约而同的齐齐半跪于地，朗声肃穆道： “属下参见无大人。” 无也不回话，仍自是双眼无神的凝视着城主府大门上的牌匾，竟是宛若思绪深陷其中一般，久久纹丝不动的伫立于原地。 眼眶中早已溢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液，一股接着一股夺眶而出，交错横生的淌满了整个脸颊，于这淅沥的大雨之中，却是让人有些分不清倒底是漫天飘落的雨水，亦或是悲从中来的清泪…… 良久，无重重的低叹一口气，魂不守舍的冲着两名守卫轻轻点了点头，动身径直向着城主府之内走去。 卫兵看着表情异样的无，本是兀自有些纳闷，却没想到稍一分神之际，对方居然径直向着府内抬步走去，急忙惊慌失措的呐喊道： “请无大人止步，暂且在此稍后，由小的向城主通报之后，大人才可入殿觐见。” 无听着卫兵的话语，脚下去势不停，仍自默默轻踏着步伐徐徐前行。 行进间缓缓扭头看向适才出言的卫兵。 眼神中竟满满的充斥着复杂至极的神采，似是一潭交杂混流的浊水一般，让人看不清、辨不明，却又不觉令人为之触目恸心。 卫兵似是被这纷乱的眼神所慑，竟是脚下一顿，心中缓缓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愫之意。 这令人哀痛的感觉来得竟是不明不白，但却又是实在在的弥漫于心田。 卫兵似是感同身受一般，不由自主的呆滞在原地，等到再一次缓过神的时候，无已经几乎消失在了雨幕的尽头，仅仅只留下一道云雾迷蒙的残影。 无渐行渐远，整个人如行尸走rou一般，漫走在疾风骤雨之中，几次径直踩踏进了渗水凹槽之中，却依旧是茫然不觉，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觉间，城主府大殿已然近在眼前。 每临近大殿一分，无的脚步也不觉稍稍缓慢些许，一张看似波澜不惊的面孔之上，掩盖住的是内心的彷徨哀绝。 无下意识的紧紧攥着拳头，用力过甚而仍不自知，竟是连掌间的指骨都紧绷得“咯吱”作响。 直至此时此刻，无才恍然惊觉，当曾经的一幕幕回忆袭上心头的时候，原来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坚毅，原来自己也会痛念旧情，以致连双手都有些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若是真到了必须刀兵相见的时候，自己还能否拼尽全力，斩下那血溅五步的致命一刀。 无不知道，也不敢再去多加细想。 在一幕幕回忆的侵袭之下，无很害怕自己会不觉为之动摇信念，就此转身离开，从此遁走远去，再也下不了今时今日的决绝之意…… 突的，无身子一怔，漠然的驻足呆滞于原地，却是有些怔怔出神的看向大殿之内。 顺着无的目光遥遥望去。 深阔幽宁的大门之内，一人正负手而立，静静地等候于其间，举目远眺着徐徐而来的无，却是一副黯然伤神的模样。 而此人，正是显尊城城主——易雪峰。 无微一沉吟，缓缓于雨中闭眸凝息，调整着内里絮乱不堪的愁思。 猛地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无的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倔强，脸上再没有丝毫的犹疑之色，高视阔步着冉冉走入了大殿之中。 易雪峰神色平静，面上没有一丁点的波动，就这么静候着无掸落身上的雨水，淡淡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无直视着易雪峰的双眸，淡然置之的微微一笑，轻声回应道： “城主大人有事相召，在下又岂敢有不来的道理呢？” 易雪峰缓缓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幽静的大殿之内，慢悠悠道： “你果然还是这副老样子，又拿我来开玩笑，从来都像是个小孩子的脾性一般，我早已着人备好了酒菜，咱们边吃边谈吧！” 说话之间，易雪峰一马当先，已徐徐只身走入了大殿之中。 一个人就席盘膝而坐，端起一盏幽亮炫美的夜光杯，独自斟了满满一杯美酒，缓缓抬手举杯，遥遥冲着无巡礼示意一番，仰头拂袖，将杯中清醇芬芳的美酒一饮而尽。 无见状不由微微一笑，莫可奈何的轻轻摇了摇头，这才得空仔细向着殿内布置看去。 今日大殿之内的布置与以往不同，曾经空当宽敞的两条过道之上，不知何时，已并排着摆置了两张竹木桌凳。 桌凳临近殿门当口之处，相对而立，同时又倚于殿内深壑水池之旁，如此看来，倒也算得上是“依山傍水”之势，于此间自饮自酌，却是令人有几分说不出的雅意。 无缓缓走至另一张木桌之前，徐徐低头向着桌上的佳肴看去，却是不由自主的为之一愣，半晌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见修长的木桌之上，并没有想象中的山珍海味、炊金馔玉，反倒是空荡荡的一片，仅仅只是潦草的摆了两张清盘，以及一坛美酒。 其中一张盘之内盛满了花生，另外一张盘内却是满满当当的尽是些煮毛豆。 这两样朴素寻常的小食，于这巍峨气派的大殿之中，倒是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方枘圆凿的意味。 无怔怔出神着遥望向对面的易雪峰。 蓦然间，两人心领神会的纷纷相视一笑，笑声竟是那般的清朗畅快，宛似孩童一般的开心。 曾几何时，就着一盘花生、一盘毛豆，再饮上那满满一杯的美酒，这样素然平常的事情，在此二人眼中，却自在快活得胜过这世间所有的东西。 但是过了这么久的年月，这曾经最为喜好的东西，却已不知有多久都未曾再碰触过了。 如今，尽管日日食得是珠翠之珍，饮得是金波碧液，反倒是有些食不知趣、索然无味，远没有当年来那般的逍遥快活。 易雪峰双目凝视着无，缓缓举杯向其淡然一笑，悠然自得着说道： “我这特意准备的美味佳肴，你觉得如何呢？” 无双目圆睁，仰天大笑一声，索性径直执起了桌上的酒壶，一把撕去其上的封布，猛地灌了一大口下去，整个人发出一道舒爽畅快的呻吟。 随意拂袖擦拭了一番嘴角残留的酒渍，无高扬着语气，徐徐回应道： “这样的美味，就算比之八珍玉食，也是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易雪峰闻言精神大振，面上弥漫着奕奕的神采。 似是学着无适才的举措，易雪峰直接将手中的杯盏远远丢掷开来，一把抱起了桌上硕大的酒壶，仰头饮了满满一口，高声说道： “好，自从天下大定以来，你我兄弟二人有多久没聚在一起痛快畅饮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我们便来个一醉方休、不醉不归如何？” 无看着易雪峰豪气干云的模样，不觉兀自有些怔怔出神，面上逐渐泛起一丝孤寂之色，语气中满是挥之不去的遗憾之情，幽幽叹息道： “现在的你，才有几分曾经义薄云天的神采，才是我真正认识的易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