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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节

    “贴歪了,撕了,从来。”

    “这个颜色不够艳,再去换种红。”

    厅内,大师兄果断的声音命令着,就瞧见一堆人跟着忙进忙出,个个皆满头大汗。相较之下,我还真觉得自己无所事事,格外的不衬。

    我闲散的窝在椅子上,坐姿有些不雅,眼神扫视着学徒替上的礼单。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抓了片切好的梨塞入口中,丫鬟们赶紧递上凉布替我擦去手上粘乎乎的梨汁。沁爽的口感在唇齿见蔓延开,让我抑制不住的瞪大眼,赞出声:“好甜的梨,哪来的?”

    “回小姐话,贺礼里头夹着的,二师兄清点后,就交待说把这些梨分了给大伙尝尝,不必藏到新婚日,想是怕变质了。”丫鬟们不懂怎么回答,倒是一旁的学徒睨了眼,机灵回道。

    大师兄得了空闲,也瞧了眼,见我困惑的皱眉,笑了笑:“是贡梨,夏侯家派人送来的贺礼,你二师兄不领这情呢。”

    “哪有人贺人新婚送梨的,换作谁都不会理这情。”我无奈摇首,真是个什么事都不上心的人。

    “说是贺礼,我猜少清大哥大概只觉得贡梨,想捎来给jiejie尝尝。你瞧着这些梨,长途跋涉都还水灵灵的,该是快马加鞭赶送来的。他也没什么恶意,jiejie劝二师兄别放心上了。”我脸色有些难看,左漓撩起帘幔步入厅内,体贴的递上面巾让大师兄擦汗。

    漫不经心的动作,轻易就让大师兄傻笑了良久。我也跟着心情好了些,其实倒也不是太迷信的人,只是受不了少清总是这样暧mei不明,模模糊糊的做着,却吝啬给出任何解释的态度。

    好似我柳默静就是他手中的泥娃娃,捏来捏去,玩得不亦乐乎。

    他是真的愚钝,永远不知究竟是什么把我硬生生的逼得逃脱。

    “就按这单子上的去购置吧,很周详,辛苦了。”白衣青涩的小学徒在我身旁立了许久了,他是新来的,看我的眼神难免有几分敬畏。看他紧张的样,我夸了句,让他笑开了,恭敬的退了下去。

    “忙成这样了,这几日怎么就不见二师兄和秦jiejie了?”我张望了眼外头,人头攒动,忆起好些日没见上那两人了,忍不住好奇。

    大师兄惮了惮身上的灰,清爽的白衣此刻有些变了色,得了闲,大咧咧的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呷了口,“你啊,还真是两耳不闻天下事,那么久了丝毫没变。申国降了,听说还是劭王巧计派了班副将去劝降的,兵不刃血收了一个国,这功可让百姓赞了好些日。那头朝廷里原来的那些主战派难免怨起他们的国君,一怒之下有些人就偏激了起来,凤庆县被屠了三日,听说奇惨,寸草不生,王爷亲自带兵去围剿了。一些难民逃来了我们临阳,你秦jiejie携着二弟下山义诊去了。”

    我微愣,他当真做了,应了他曾说过的话……扩定四表,一统天下。难怪要急着送我走,这样的功勋,以皇上的性子怎忍得下,接下来的暗战弹劾是难免的了。这才明白,班泉送我那日说的胜仗,该就是此事吧。

    收起心思,我尽量不去想凤庆到底有多惨。天下相争,这是难免的,叹了声,我招来一旁的丫鬟:“去瞧瞧哪些人现在闲着的,让他们一块下山帮秦jiejie搭搭下手。还有……夏侯府送来的贺礼,全都运下山,分了。”

    “jiejie,那些可都是少清大哥的心意……”

    “我知道。”没有犹豫,我迅速截了左漓的话,冲着她轻笑:“可二师兄不待见,倒不如送了做人情,顶多就对那些难民说是蓟都夏侯府布施的。”

    何止二师兄,我也不待见。我要的不是这些虚无的东西,没有天下首富的贺礼,照样还是能让二哥风风光光的娶妻。

    丫鬟见我定了决心,大师兄也不反对,就匆忙应命下去吩咐了。厅内才静了半晌,就见又有东西被浩浩荡荡的抬了进来,学徒们抹着汗,机灵的很,没等我和大师兄询问,就径自解释了:“是宫里的,皇上御赐的贺礼,还顺道下诏说要宴请申国以前的国君,要些贡酒,这是单子。还捎了话,说要默静姐亲自压酒进宫。”

    “默酒!”大师兄接过单子,看了会,突然叫了起来。

    我震了震,目光被压在底下的那个坛子吸引了去:“那是什么?”

    “哦,是封坛的泥。皇上的口谕,说这宴很重要,所以封坛的泥也考究,用这坛子里的。”

    这话,让我顿时惨白了脸色,连唇都抑制不住的颤抖。我紧了紧拳,不经意撇见左漓直直的窥视,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那双眸洗尽了天真,满是戾气。

    “酿不出默酒,这时节哪来的樱桃。”强自平复住气息,我说得颇淡。

    “宫里有送来樱桃。”说着,那学徒指了指另一个坛子。

    闻言后,我深呼吸,蓦地起身拂了拂袖,“去酿晨潇酒,凑足了数让三师兄送去宫里。就说酒庄近来忙,我病了,酿不出默酒了,也没法送酒进宫。”

    “可是默静姐……那是圣诏啊。”

    “就算掌生死簿的阎王爷都一样,柳默静不想酿就是不想酿。其他的都按皇上的口谕办,倘若为难就说没有默酒,若想要去劭王府拿,那儿多的是。”说完,我面无表情的跨步离开正厅。

    听见身后扬起大师兄劝说的音,想必是看出了学徒的左右为难:“由着她,照着做,默酒对那丫头来说有特殊意义。”

    我嗤笑了声,大师兄猜错了,我不会为了那些可笑的意义这样任性。我只是憋气,若说从前我曾觉得皇上是可怕的,他可以为了国眼都不眨的连自己爱的女人都牺牲了,甚至我曾觉得劭王斗不过他,那现在,这些担忧全烟消云散了。

    就如同敌人都闹到家门口了,他没心思去管,反倒还在用尽心思窝里反。还都些卑劣的小谋小算,这样的人凭什么君临天下。他要除劭王,这或许是人之常情,可若事事都想利用女人去牵制,那未免让人觉得不齿。

    默酒……呵,不过是一坛子普普通通的酒,他若想喝,那就放胆去劭王府拿,由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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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季春了,昼夜温差还是颇大。入夜了,便凉得如水,忽冷忽热,阴潮潮的天,憋得人心压抑。

    我托腮随意坐在石阶上,赏视着池上倒影出的水中月,美得有些抑制不住的想探手去捞。鱼儿突窜,漾起涟漪,那皓月就跟着扭曲了形状。

    “jiejie,夜凉了,披件衣裳吧。”随着头顶脆嫩的嗓音,我感觉到身子一暖,倒也不是身后人替我缀上的这坎肩有多厚实,只是那记关心,有点让我无所适从。

    闭眼缓出气,我伸手将她拉往自己身旁,凝神看了会,问道:“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大娘……还好吧?”

    我把话挑开后,她倒也不再忸怩,问得直接。我摇了摇头,“不清楚,出事后我便没再踏进过夏侯府,少清说怕大娘见了我失控,这般想来该是不会好。”

    “jiejie,我不是故意想杀他的,我宁愿信少瑾的谎言也不愿信游怡的任何一句话,只要他矢口否认一切,哪怕是骗我哄我,我都下不了手。更不是想嫁祸于你的,我不知道那晚你也会去林中。”

    “这不是嫁祸,本来就是我该背的罪。”我替她抚顺微乱的发,接口道:“都过了,好好惜取眼前人。”

    “若是那么简单,jiejie怕也不会回酒庄了。就这么窝在王爷哥哥身边,不好吗?还不是越不过心里的槛,知道我杀了少瑾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发现,恨一个人,要比爱一个人容易多了。我恨他,可以一剑要了他的命;就像你恨少清,可以绸缪暗算;可我们起初都将这些心计用在了爱上,却得不到。”

    “绸缪暗算?”她得话说进了我的心,可更让我觉得刺耳的却是这四个字。

    她转头,我只瞧得见她的侧脸,在月光下清冷的笑,轻声开口:“jiejie心里该是清楚的。”

    这回,我也笑了,早该知道游怡怎么可能一个人傻傻背起那么多的罪名。她清楚的,用她的口说出任何指责都不会有人信了,是想借左漓的口开诚布公了一切,唯一失算的是,左漓会动手杀了少瑾,而后宁愿失踪,也替我瞒下了。

    “你领会错了,我做一切,不是单纯的想害少清。他有游怡护着,不是我傻傻的往套里钻,就能陷害的,不过小小的发泄而已。我更想毁了少清心里的游怡,想看清游怡想害的是谁,想接近劭王了解他对我究竟什么目的……只是一切都失控了,我保住了自己的命,丢了心。”

    “酒里的毒真的是你下的?参在封坛的土里?”她忽地转头,这些想必也是游怡说的,她原是将信将疑的,没想我会承认。又忆起了什么,她惊恐的睁大眼,在苍茫夜色中,格外的清灵:“那皇上是知道一切的,他送来封坛的土,真的是一种警告?”

    “呵,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我反问,默笑,“是我傻,我以为游怡特地派了自己的乳娘去酒窖管理,突然兴起要晨潇酒来贺生辰,我应该能从中知道些她的目的,可宪王死了,反倒是我自作聪明扼杀了唯一的线索,是jiejie的错,无意中害了你爹爹,牵扯进了少瑾。”

    “你故意让少清擅自加了贡酒,是为害他为让他认清游怡,你不傻傻的顺着走,反而亲自冒险加了毒,助游怡,是为了试探,为了让游怡知道你不是顺人摆布的棋子?”见我点头,她倒抽了口气“你是疯子,你赌定劭王会救你,故意让游怡有苦难言,你的赌注是自己的命是酒庄啊!那后来送来贡酒的人……”

    “被我杀了。”

    四周很静,我只听到左漓急促的呼吸声,颤抖着说道:“你好可怕。”

    我呆滞的望着远处,可怕吗?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那不是可怕是傻。我成功了,准确无误的住进了劭王府,也彻底毁了少清和班泉心目中的游怡。柳默静在他们看来是柔弱无暇的,可到底我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我依旧没能保住酒庄,没能了然清晨姨曾经经历的事。

    天知道,有苦难言,自作自受的何止是游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