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不言不语,我默默的尾随着左松易,绕过层层回廊,迈上后花园那座不起眼的假山。假山上是观潮亭,很高,足以俯瞰整个王府的全景。飞檐挑出,四面凿窗,虽是不大也不显眼,却装点的很是别致。 他转头望了我眼,顺手卷起窗边垂挂着的竹帘,入目的窗外景色让我惊愣着说不上话。好漂亮的梅林,错落于这通透雪地里,别有一番风情的傲然之味。 “这片梅林是我小时候命人栽的。”他出声解释着,声音听起来无限的感怀。 “你不是喜欢兰花的吗?那时候的别苑……”初见时,我记得那个奴才说院子里的兰花全是他们家主子亲手栽下的,这会儿怎么又成梅花。 “那是班泉的府邸,那些兰花也是他种的,那家伙是个爱兰成痴的人。才惹得小怡瞧见兰花,就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是他,我恍惚着,正沉思的当口,左松易缓步走到一旁的帘幔前,忽地挥手撩开帘幔,突现的墙上挂着一副装裱细致的画。画风稚嫩的有些可笑,却依稀可辩执笔人的心境,格外的执着。 每一笔皆是铿锵有力,很是生硬,我望着,微张着唇,良久才惊叹出:“是邓尉山!” 画中这连绵的梅林,隐约散发着的冷艳姿色,点点缓落的梅花,是唯有邓尉山才有的景。遗世孤立,迫人眼球。配上画中女孩拙劣的舞姿,格外不和谐的画面,却也无端的匀称。 “呵,我以为你连邓尉山都忘了。”他转头,自嘲的口吻,悠悠的述起往事,连眉梢都是雀跃的:“还记得那年我十二岁,随娘亲去苏州,不知天高地厚的躲开所有侍卫,独自一人跑去邓尉山赏梅。险些坠崖,幸好被个女孩所救,当时她怎么都拉不住我,差点就把自己的命赔上了,我让她放弃,她告诉我‘人生不能轻易说放弃’,好在有樵夫路过。” 堵塞的记忆瞬间崩塌,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嘴角含笑,我渐渐煞白了脸。忆起了他口中的那一年,我随晨姨潇叔还有大师兄漂泊去了苏州,那会没有晨潇酒庄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们四人相依为命。 清晰记得那年初春,梅花凋零的特别早,晨姨说“没事就去看看那梅,学几分傲骨回来”。我只是看,只觉着美,其他的什么都感悟不来。 救下他的那天,我送了支舞给他,在梅花飘落中舞着。因为那会瞧见过晨姨在那儿跳舞,把潇叔都瞧痴了,我也想学,想寻一人将我瞧痴了,而后能如潇叔待晨姨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我,能让我纵情撒娇。 临走时,我告诉他“晨姨说我叫柳默静,以后我每年都会来看梅落”…… “我每年都会去看梅落,可惜再也没遇见你,直到我派去夏侯府贺喜的人回来,说是夏侯府的大少奶奶和游怡一摸一样,我想……我找到了。”他顿了顿,扬笑看向我无措的模样,“你那时就跟游怡长得一样。” 同样出生在霜降日,同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愣着。有些不愿相信,却越纠越深信不疑,我和游怡……该是流着如出一辙的血,曾经紧紧挨着亲密无间。只是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会让我们一南一北,截然不同的命运。 “那日在酒馆是我命人下的药,除了这,我对你毫无隐瞒,也当真没有恶意,只是……手段卑劣了些。” “何止是卑劣。”是我最深恶痛绝的伪装,从头至尾将我把玩在手心里,舒出气,我望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眸有些不安的瞧着我,良久,我才轻笑:“喜欢就一定要这样子去得到吗?” “难道还要我祝你幸福吗?” “或许你也可以助我幸福。” 一来一往间我们谁都不肯落败的对视着,倏忽,他紧眉,有些阴郁却坚定的眼神,咬牙道:“我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因为我深信可以给她更多的幸福!” 我仰头有些苦涩的笑,是直直渗入心里的苦:“我要的幸福就是不再欺骗,就是放过我,哪怕是在某个角落默默终老一生,都好过现在!” “不可能!”难得见他这般的果断,毫不遮掩。我噤声,看他颇具深意的望我了眼后,背手离开,无言以对。 只回神,望着墙上的画许久,随后又看向手中少清送上的。忽而,莞尔一笑,径自伸手取下那幅画,卷起离开。 暗自在心底低哝:柳默静啊柳默静,随波逐流有何不妥,起码不必再费心。 ================================= 墨黑裤袍,我随手从妆台上挑了根系发的银绳,拢起裤腿扎成灯笼状。高绾起的清爽发髻露出了我覆盖多日的前额,我侧首,看着手中的泛着银光的剑,曲指轻弹了下,如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光滑如镜的剑面上,女子诡异嗜血的扬着笑,额间的朱砂仿佛都泛着森冷。看着,我无端的笑得更欢。曾经,我一直天真的深信,游怡与我有着天壤地别的本质,骨子里的韵味是南辕北辙的。 我不要任何人凭着简单的表象来分辨,慢慢的,便忘却了用心去体味。固执的以为少清、班泉、劭王爷皆是如此。可我错了,太过吹毛求疵,我和游怡……像的不止是容貌。 “当真是特地为我锻造的吗?”收起思绪,我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中剑,仍是不敢置信的望向一旁的左松易。他点头,朝着我笑,柔情似水。胶着的目光弄得我颇觉不自在,忽略掉这尴尬,我又问道:“方才说它叫什么来着?” “螭吻。” 螭吻!我低头赏着剑柄上刻着的螭吻图腾。龙生九子,螭吻是第九子,模样甚为俊俏霸气,却又不失娟秀。隐隐的我似是还能闻到它散发出的阵阵檀香味,轻皱了下眉,我凑近嗅着剑柄。 “姑娘家把玩利器总是不妥,这才反让它瞧起来更像赏玩的物件。剑柄上覆上了檀香木,随后由铸剑师刻出螭吻的形状,才会有淡淡的檀香味。”见我困惑,左松易出声解释。 “多谢王爷,有心了,默静很是喜欢。”我甜笑着,当真是觉得满足。打小至大,撇去少清那份迟来的生辰礼不说,这还是我收到的头一份礼,又是他花了那么多心思的,怎能不爱。 歪着头,我忽然敛起笑容转头,眸光扫向身旁的左松易。没有理由,只觉这纯真依旧的笑容让我心惊,想着,手腕轻转,手中软剑应力而挥。
不偏不倚,直直的舞向左松易,刹那横扫。兴许是这太快的动作,又兴许他太有把握,任我玩闹。总之,那张笑脸始终没变,即便剑尖在眨眼间便挑落他腰间的佩玉。 通透美玉,落地便碎,清脆的响声被剑声掩盖,倒也显得格外融洽。没等我反映过来,左松易探出手,修长双指稳稳夹住剑梢,不急不缓的移开。随即便旋身前倾,拿起一旁兵器架上的枪,直刺而来。 力道很轻,速度却极快,快到我只需稍一闪神便落了败。我本能的向后翻转,避开那一刺,不忘挥剑抵挡。只轻微的触碰,深朱色的枪柄上就落下清晰剑痕。 一来一往间,我挑眉不经意望见左松易眼中的认真,仿佛竖起全身感官在战。这样如豹欲猎的目光,让我背脊猛凉,恍了神。 待到扯回思绪时,只瞧见他手中的枪近在咫尺,差一寸就足够刺穿我的喉。我下意识的往后退让,却忘了身处池边,顿时狼狈的只顾着挥舞双手。千均之际,幸他反映的快,忙上前拉住我。 不经意的动作,让我们之间的距离变的极近。只暧mei了片刻,我没让他的眼神来不及窥探,抬高腿,隔开彼此,顺势用力将他逼退。没料,他似是比我更了解自己,我只觉耳边一阵清风,转眸时,只见他缩回手,掌心紧握着一撮青丝。 “这东西送我了,就当是输了,该付的代价。”他笑着,有些邪恶,却格外的真实,这才该是他本来的面目吧。 “拿来!”我扬起手,想夺。发丝岂是能随意赠的,三千青丝,亦是三千情丝。 没让我顺利得逞,他笑着纵身跃上假山,得意的看我慌张的摸样。我追上,匆忙的争夺中,却乱了气息,一个不慎踏空,以极快的速度从假山上跌落。我闭上眼,这样急速下落的感觉,让心都随着往下荡,倒有几分舒畅。 没有预期的疼痛,我缓缓睁眼,印入眼帘的这张脸给了我不小的惊讶,忍不住唤出口:“少清……” “怎么轻成这样!”他却平静的很,紧锁着眉,只迸出这么句无关紧要的话,并不急着放开我。 “少清兄,久违了!”没等我回答,左松易已立在我们面前,还是一脸无辜寻常的表情。顺手接过我的手,助我离开少清的怀中,才继续道:“最近夏侯氏的生意可好,一直忙着没空去探望。” “王爷费心了,一切安好。” 仅只简单扼要的几句话,却让人觉得弥漫开的是nongnong火yao味,正尴尬,班泉及时上前:“末将给王爷请安。” 左松易闻声点头,扫向班泉的目光却是带着明显的责怪。 “默静!”正看着,一声熟悉的低呼传来。夹杂着惊喜,更清晰的是急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