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殇情篇 能否再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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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的吵闹一直未曾散尽离去——开门关门的声音,疾步行走的声音,低语交谈的声音,往来交替,不停重复。依稀可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久久停在我身上,耳边传来冷峻的一声命令,“下针!” 混沌中,我身子不由微微挣扎一下,紧接着,一根冰凉的东西刺进我头顶,缓缓而入。 我看到湛蓝的天空,低垂的白云不停漂浮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蜿蜒了百里,甚是宏伟壮观。远远望去,可见铺天盖地的一片红,艳丽却又不失庄重。井然有序地朝着潼阙国的边境行进。 前几晚,我的母亲似乎把这辈子剩余的泪水都流尽了,她抱着我,一遍一遍不停地低唤着,“染儿……染儿……” 我却什么都不说,任由她抱着,更不会像她那样哭得稀里哗啦。 我想,我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呢。 我的母亲——年轻时是大漠鼎鼎有名的美人儿,再加上显赫的家世,贤良淑德的才貌,与世无争的气质,赢得了我父王全部的真心。成婚二十余载,**中再无第二人与她母亲争夺宠爱与荣华富贵。如今两人已鬓染白发,却始终相爱有加,一如往初。 我时常在想,如若这世上能有一位男子对我如此,纵使死无葬身之地也瞑目了。 厚重的凤冠压得我抬头都困难,只能一路缩着脖子,终于到达驿馆那晚,我毫不客气将它从头上胡乱撇下,扯断了许多发丝,痛得我头皮发麻。 领头侍卫禀报说,路遇突发状况,本应两天之前就到的迎亲队,恐要等到明天了。 我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了句,“知道了,下去吧!” 正好,能耽搁一天是一天,反正我也没做好怎么当人家媳妇的准备。 那晚,我偷偷从驿馆中溜出,几天的行进不单是累,闷都要闷死。记得在大漠时,有一天哥哥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甩掉了一同出宫的侍卫,带我去了妓院,回来时,哥哥领口的红红唇印以及我们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泄露了秘密,哥哥差点儿被父王打断一条腿,从那之后,但凡我有任何要求,哥哥一定是问得仔仔细细,才肯放心去做。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身着一袭白衣,一手执着酒壶,坐在石阶上,仰头望着夜空。 我不由自主走了过去,对上他一双熠熠闪亮的眼眸,暗自打量了他,心中不无奇怪,有谁来到眠花宿柳之地,不是左拥右抱的?像他这般俊美的男子,却偏独自一人在这儿喝酒,真是令人费解之事。 我摇晃了手中的纸扇,最后瞥他一眼,嘀咕了一句:“真是怪人!” 却没想到,刚往前走了几步,他便从身后追了上来,指着我挂在腰间的玉佩,问道:“这是姑娘你的吗?” 原来,他精神有问题啊!挂在我身上的东西,不是我自己的,难道还是你的么?难不成还是我偷来的?笑话! 我不禁给他一记白眼,毫不客气地说道:“神经病!”回身继续向前走去,出院子时,侧首望他一眼,见他仍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视线始终停留在我玉佩之上。 就在这时,世界突然一片安静,没了方才的吵闹喧嚣,只有头顶处的阵阵疼痛,在不停折磨着我。他大爷的!等我睁开眼睛,一定要看清楚是谁扎我扎得那么疼,此仇不报非……非女子!我脑中不禁再次浮现出那抹白色身影,他伸出手,不停唤着我,“婷玉!跟我走!这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突然,头上的疼痛消失,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恭敬地说道:“启禀皇上,已经好了!娘娘的记忆只是被人暂时封存,待清醒之后,很快便会记起以往。” 是谁微微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好,你下去吧。” 我昏昏沉沉的睡去,心中从未有过的沉寂,恍惚间,只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我,脊背贴向一方炙热的胸膛。 好久没睡过这么沉了,睁开眼睛时,外面竟已天光大亮,我视线落到横亘在腰间的一只手臂,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站在不远处轻声说道:“皇上,该上朝了。” 放在我腰间的手臂轻轻微动,我快速回身,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张有些憔悴的脸庞。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他骑着高头大马,身着一袭红袍,身后站着一群人,全部是喜庆的红色,霹雳啪啦的鞭炮震天响。他就在高高的城墙下,直视前方,神情冷峻。我撩开了盖头,悄悄掀起车帘,打眼向前望去,一眼就望到了他。他动作优美从马上翻身而下,我看到他朝着我这个方向走来,慌忙弄好了盖头,挺直了脊背端坐着,一向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我,竟突然之间开始万分紧张起来,有些不知所措。适才外面的喧嚣也一并隐藏了去,更衬得我更加紧张。我听到外面一道尖细的嗓子传来,不知说了句什么,也无暇再听得仔细些,就见一双纤细的手臂伸过来,拉着我下了马车,执着我的左手递到一张温暖的掌中,震耳欲聋的鞭炮再次响起。 突然,一阵风吹过,红色的盖头随风飞舞,眼看就要掉落,我急忙抬起一只手把它抚好,却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冷哼,带着些许不屑。我知是他——这个我未来的夫君,潼阙国的太子。同样,我也毫不客气,回他一声,怕他听不清楚,故放大了些声音。 他没了下文,只是狠狠攥了一把我与他相握的左手,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想,如果不是在众人面前,我定会给他一脚,“报这一仇”。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嘛,以后报仇的机会还很多,反正我是记下了。我心中兀自腹诽着,忽然,他一把将我抱起,大步向前走去,因突然失重,我下意识揽上了他的脖颈,却听闻他又一冷哼,低声在我耳边说道:“大漠的公主这般不知道矜持吗?” 我真想一把扯下盖头,把他狠狠骂上一番,但转念一想,本来想放下的手臂,将他揽得更紧了些,养了些许日子,未来得及修剪的指甲“一不小心”就掐到了他后颈的肌肤当中。他倒也不含糊,双臂不断用力,想要把我掐断似地。
紧跟其后的那些人,一定想不到,我和他之间正在上演着什么好戏。 到了轿前,他弯下身子,像丢沙袋一样把我丢了出去,“砰”一声,我头撞向了厚重的木板,华丽的凤冠往下沉了些许,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准是擦破了皮。我登时撩开盖头,冲他挥了挥拳头,但他早已转过身,轿帘随之荡了下来。 轿子抬起,随着队伍缓缓向前走着。我暗自撩开了一条缝,打量了这座巍峨的宫殿。这里的天气比起大漠要好上许多倍,时值暖春,万物复苏,春红柳绿,碧绿的叶子在阳光下灿灿发亮,我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树下身着一袭碧蓝色衣裙的女子,隔着远,看不清她的眉眼,但却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行走在前方的他,不顾众人,频频对着那个女子回头,神情中满是愧疚和留恋。 “下去吧!朕今天不上朝!” 他一道低沉的声音将我思绪唤了回来。 “这……皇上……” 掌事太监不肯离去,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滚!” 他一声厉喝,满是不耐。掌事太监连忙行了礼,转身退了出去。 他回过身,望向我,眼睛里是很少在面对我时才会有的柔情,伸出手臂,想要抱我。我却不由自主往后瑟缩了一下,喃喃唤道:“皇上……” 这个男人……虽是我的丈夫,我与他也曾有过最亲密的关系,甚至……还有过未成形的孩子。但此时,我却觉得陌生,更觉得心慌。无缘无故地便想要逃离。 他的双臂在空中有一瞬间微微僵硬,而后,不由分说将我拉到他怀中,贴向他胸膛之上,强有力的心跳一遍一遍传入我耳中。 我手臂不知道该放在哪儿,直觉告诉自己,再多的挣扎也是无用,何况,我也没有理由挣扎不是吗? 他抱着我,不曾说一句话。我鼻息间的空气渐渐变得稀薄,终伸手推了推他,想要说出口的话语也只变成了一声再简单不过的呼唤,“皇上……” 他仍不肯放开我,向下动了动身子,在我耳边说道:“清染,不要叫我皇上。” 我鼻子不由得一酸,万种悲凉自心间蔓延开来。以前的他,可曾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过话?我与他之间,最多的事情不过就是争吵,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的争吵。仅仅为了一件小事,就常常两个人相互吹胡子瞪眼,谁也不肯让着谁。他更不曾用这般温柔的语气,轻唤我一声:“清染。”那时,他全部的柔情都给了一个名叫苏子静的女子——如今的静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