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房客 (上)
带上皇亲的金光,又得了厚赏,府里众人喜气洋洋,胜似过大年,婢女、小厮纷纷向陈妈、成林告假,打算进城热闹,既是过重阳节,也是把这样的大事宣扬出去。 汤夫人说只要有人留守,让大家出去玩乐也无妨。 男女仆役到陈妈、成林处画押,结伴外出爬山登高插茱萸。乔毓宁、汤怀谨也得了汤夫人准许,可以到专属于汤家的茶山头采风烧艾草。 菊香、稻光、燕泥等人寻到平地,铺好桌布,放菊花糕与甜米酒等物。 乔毓宁没管节不节日,她只知今日好事成双,举着蒿枝风车高兴地满山头跑,风中全是她的笑声。汤怀谨性情冷淡,也不看重什么节日,他是来透气的,兼陪小媳妇。 玩了小半个时辰,乔毓宁给叫回来吃东西。她咬着菊花糕,忽地想起:“呀,忘了叫芊芊姐。” 稻光取笑道:“少奶奶想个女人做甚,有空不如多想想少爷呢。” 菊香也起哄,把人往少爷那儿推。乔毓宁脸红红地极度难为情,稻光比个眼色,菊香又跟汤少爷请假,挽着稻光、燕泥说说笑笑三婢自己过节日去。等她们走远,乔毓宁羞怯顿减,她左手糕点右手花酒,和汤少爷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欢乐。 汤怀谨偏着头,小妻子喂什么,他吃什么,手上动作不停。 盏茶功夫,一架新作的大风车出现在乔毓宁眼前,她惊呆了,确定这是汤少爷送她的后,她欢喜地两眼直弯,抱着大风车鼓腮帮子呼呼吹,又问汤少爷哪里学来的本事。 汤怀谨淡然回道,幼时他想父亲、母亲,哭得厉害,有个忠心的老仆就做些小玩意哄他。 “不是住在一个府里吗?”乔毓宁困惑不解,汤老爷昨天的话,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汤怀谨淡淡道,公主府门禁森严,汤老爷进出内院不易,也不便久留,因而造成诺大一个宫院只有他与一群木头下人相对的局面。 “相公,阿宁陪你。”乔毓宁眼红脸红地保证道。 汤怀谨微微一笑,灵巧的手指间又多出一只草编的双鱼小灯笼,递过去。乔毓宁兴奋得把手都拍红,宝贝地抱在怀里,回府后又把诸多草制品收进宝匣。 稻光见她把价值连城的珠宝随意乱扔,做撞柱晕倒状。 菊香笑道:“少夫人,婢子请金匠给您打个新盒子收着吧。” “用金子打?”乔毓宁咕哝浪费,稻光以一副恨她不争气状,念道:“莫非少爷的心意还比不得一锭金子?” “可是,招贼掂记啊。”乔毓宁抱着首饰盒,振振有辞反驳。 稻光闻言哎哟哟直笑,抱着肚子笑得缓不过劲来。乔毓宁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很不满她的嘲笑。稻光停下笑,正色解道:”少夫人,古话说‘情比金坚’,用金盒子盛放少爷的情意,都轻了。还有,您以为这是普通木盒子?这是正宗的百年紫檀,一两一金都是贱卖。” 乔毓宁瞧瞧价比黄金的紫檀盒,再瞧瞧菊香肯定的眼神,道:“那,还是打个金盒吧。” “完了,完了,咱们可不成暴发户了。”稻光笑嚷道,如今贼也是挑的好不好,把东西弄得这么俗气,贼都不愿蹬门盗,怕在同行中丢份子哩。 知道这是在笑话自己,乔毓宁恼得满屋追打稻光。 乔毓宁玩累了直接睡倒,手里还紧紧抱着紫檀重匣。第二天,她精神恢复饱满状态,等不及菊香慢吞吞地给她打扮,抱起宝贝匣子去汤夫人院,请完安出来,逗留花园,等遇见刘芊芊好跟她说昨日重阳节的事,重要的是炫耀她满盒子汤少爷亲手做的宝贝。 刘芊芊久久不至,甚至错过了向汤夫人问安的时辰。 乔毓宁奇怪,问其他人都说没见到刘姑娘,她转到客厢。西三厢清清静静,白色纱缦飞扬,好似没有人居住。 刘芊芊一脸憔悴靠着青色窗琐,神色落寞,削瘦异常。乔毓宁吃惊,问道:“芊芊姐,你这是病了吗?怎么瘦得这么厉害,菊香,快叫大夫。惠珠在哪儿?” “别怪她们,是我自己吃不下东西。”刘芊芊虚弱地咳了咳。 乔毓宁瞧了眼厢房,几张字画,一素琴,一冷炉,这样冷清的地方,即使没病都要闷出病来。她还在被下面看到刘母灵位的一角。乔毓宁心酸极了,道:“芊芊姐,跟阿宁住一屋吧?我那里人多,晚上也好聊聊天,不要太想伯母了。” 刘芊芊急咳红了眼,反复道怎么可以。乔毓宁坚持,她们是结拜姐妹,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刘芊芊那样地关心她;而她却对置自己好的金兰jiejie不管不闻,都不知她病弱至此。 “芊芊姐,求你了。” 主人发话,刘芊芊这客人自然得随主便。 菊香沉着脸,把人拖到外头,道:“少奶奶,这事您是不是该先知会少爷?” 乔毓宁有把握汤少爷一定会答应,菊香气极,用最直截了当的话,喝问道:“少奶奶,您难道就不明白,您这是在引狼入室!您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吗?您究竟懂不懂这个女人她在觊觎您的丈夫!” “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想,”乔毓宁坦白道,“芊芊姐早有心上人,等除丧服,就成亲的。” 菊香骂道:那更无耻。 乔毓宁生气,道:“不许你这么说,芊芊姐人这么好,她只是想过得好一点,不用被人欺负不用挨饿,有什么错?” 菊香风中零乱,乔毓宁见她被自己说得无言反驳,颇为自得,叫人收拾房间。 她还想跟刘芊芊同屋,被稻光等人强烈阻止,她们说少夫人已嫁,刘家小姐还是云英未嫁之身,怎么能住到已婚妇人房里,这不是在坏人名节? 乔毓宁听她们说得有理,没再坚持,同意让刘芊芊住套房的后堂。 “少夫人,您准备让谁养刘小姐,嗯?!”金荃脸色阴沉地窜出来,怒问。 乔毓宁靠后避让半个身,纳闷地问道:“你是哪个?” 金荃挤出八粒闪闪的牙,狞笑道:“婢子由少爷亲点,专司掌管您房里的钱财。”过门以来,乔毓宁账面上只进不出,金荃也就没在她前头晃,直接导致乔毓宁不识自己名下四大婢女之隐藏老大。 “婢子给您算算,养一位官家千金,要多少银子。”金荃手指在青玉算盘上噼哩叭啦狂打一通,从胭脂水粉到衣饰美食,从糖果点心到琴棋书画,少说八十六两九钱,还不管药钱。 金荃又报乔毓宁的个人收入,除却固定月银十两零花,田租为零,房租为零,其他私产更为零!她拿什么养刘芊芊。金荃忽而咆哮道:“谁让您把她带回来的?!” 原本刘芊芊是汤老爷汤夫人发话留下来长居的客人,与她有关的所有费用全报公账。现在,乔毓宁一个烂好心,把人领回自己院里,这所有生活费医药费都得自己掏了! 金荃捧着空空的钱箱子,仰天嚎啸:上苍何其不公,竟让一个败家女做她的主子! 其声之悲,其言之痛,让乔毓宁愧疚得都想忏悔道歉悔不当初了。金荃两眼赤红,怒视她。乔毓宁吓得连连倒退,道:“你、你,我、我。。。” “您一定要养她?!”金荃怒问道,乔毓宁艰难地点了个头,“您想我们这屋的人都去喝西北风!?”乔毓宁赶紧摇头。 “那好,”金荃双手用力砸下空钱箱,插腰跨腿拍桌,声嘶力竭吼道,“我绝不能让外面人说我金荃的主子是个穷鬼!连个客人都养不起!落魄到要拿丫环的钱补贴家用,以后,这房里所有支出,都要由我说了算!您答不答应?”
乔毓宁连连点头,金荃顿时抽出一叠红笺,放前面一摆。乔毓宁不识字呀,赶紧拿去给汤少爷看。 汤怀谨翻了翻,笑道:“你做了什么,能惹毛那财迷精?” “我不是有意的。”如果她早知道会碰上金荃,还不如自己搬去跟刘芊芊同住客房。 汤怀谨笑笑,拿个黑石印章,给乔毓宁,以后这院里的事她自己用印决定。 金荃拿到汤少爷的授权书,笑得嘴唇都咧到耳根子处,她斯斯文文地道谢:“少夫人,您放心,金荃保证您的私房钱年底前翻两番。到时,定能封个大红包孝敬乔老爷、乔夫人。” 乔毓宁原来还不待见这时而狂暴时而文气的古怪丫环,但金荃实在深谙抓蛇抓七寸的道理,一句话就让乔毓宁把她引为毕生福音。 “那就全拜托给你了。” 在少夫人全心全意信赖的目光里,金荃笑得既甜美又可爱,菊香、稻光、燕泥冲她暗竖拇指,干得好。 刘芊芊跨进那特地为她收拾的房间,吃惊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个摔个狗啃泥。 乔毓宁难为情地面色通红,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用旧家具接待她的道理。金荃上前来,道:“刘小姐,我们少夫人脸皮子薄,有些话说不出口,我们也只得说实话。这屋子是朴素了些,但少夫人能动用的资源全在这里,相信见多识广的刘小姐一定能理解我少夫人的难处。” “芊芊姐,你放心,你是跟我一起吃的,还有,”乔毓宁翻箱倒柜搬地胡乱打开衣箱和衣橱,急巴巴地卖好,“这里的衣服都是新的,菊香稻光燕泥一次也没穿过。如果不喜欢,还有这些缎子芊芊姐可以做新衣裳。”她语速又快又急,生怕刘芊芊心里有委屈。 刘芊芊温柔又坚持地拉住她,道:“阿宁,jiejie知你心意,能与meimei长住一起,即使吃糠菜也使得,哪里会嫌弃。” 乔毓宁放心地笑起来,拉着刘芊芊直指家当陈旧的屋内布景,道:“芊芊姐,要添什么东西,跟金荃说哦,千万不要客气。” 金荃微笑点头行礼,道:“见过刘小姐。日后有什么吩咐,请随时知会。” 刘芊芊笑点头,正要挽着人继续转,提些适当的意见。金荃提醒道:“少夫人,刘小姐大病初愈,尚得多多休息。” 乔毓宁甚以为然,留下几句嘱咐告辞,转去新房认字习字。 晚饭,乔毓宁照例是到汤怀谨房里用的。乔毓宁惦记刘芊芊,用完饭就赶去套间,看看另一位房客是否习惯。饭桌上,放着小米粥加高梁花卷,一碟子酱黄瓜。刘芊芊见金兰meimei进来,起身迎道:“阿宁,用过饭没?” “用过了。”乔毓宁欢快地回道,瞧盘子里洒了白芝麻的酱黄瓜香脆诱人,口水四溢,忍不住要伸手。菊香拍掉她的手,哼瞪一眼。乔毓宁咽咽口水,笑问道:“芊芊姐,好不好吃?这可是阿宁让菊香特地酿制的,配粥最好吃了。” 刘芊芊瞧着桌上用了一口的粗粮与小米粥,菜色的脸上努力挤出笑脸,道:“小菜脆嫩爽口,花卷香甜有嚼劲,多谢阿宁想得周到。” 乔毓宁笑得欢,道:“芊芊姐喜欢就好。菊香,添副筷子,我还要吃。” “您知道少爷的规矩。”菊香不软不硬地挡回。 乔毓宁见刘芊芊用得好住得好,便放心地回汤少爷那里,扫荡剩下的半碟小黄瓜。散步兼偷师半个时辰,她回房躺床上就能睡着,好眠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