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屋里,窗明几净,寂静地落针可闻。 窗外,春风送来花木的清香,有栀的浓烈,有玉兰的幽雅,有兰花的宁馨······飘飘摇摇的柳絮,自由地在空中飞舞。 高氏紧握着双手,几番拿眼觑着齐悦瓷,见她低垂榛首,粉面含嗔,一句话不说,亦不知从何说起从何劝起。 能得圣旨赐婚,这是多少女孩儿想都不敢想的荣耀,可惜,这荣耀于齐家、于齐悦瓷而言,来得太过……唉,罢,圣旨已下,再无更改的余地,为今之计,却是要好好打算如何安抚萧家那头。 别阄到最后,亲家不成反成仇啊! 齐悦瓷很不愿冷淡了高氏,但她此刻,委实没有一点心情来招呼 圣旨?赐婚?英国公?尖细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在她心底徘徊,听得她彷佛从噩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她只觉头疼无比,胸口烦躁不安,理不出半点头绪。身为贵族嫡女,她当然清楚圣旨赐婚这样的大喜事不是人人担得起的,一般只有公主郡主,或是嫁与王爷为妃等等,才有这个福气。 她算得什么? 说得好听点是先尚书大人的嫡女,侯府的外孙女;说得不好听了,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依靠叔婶过活。凭什么,有那个荣幸,能让日理万机的圣上都对自己的婚事上了心? 何况,齐家与英国公府,一文一武真是八竿也打不到一处,怎么就无缘无故…… 萧家知道这一节后,只怕会生出嫌隙,倒是委屈了外祖母,好心好意为自己终身作打算,谁知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反而得罪了人。 “小姐,六少奶奶,亲家老太太来了。”院里之人听得赐婚的消息先是雀跃不已,后见几位主都是面色不善的,也不敢再上前贺喜,说话行事小心翼翼的。 先前接了圣旨后,老夫人让她先回房,自己与二夫人几个对王老夫人深深道了歉意,又托她去萧家辛苦一趟。~此事应尽快让萧家知道,拖得越久,后果越不好,尤其不能让萧家从别的途径知晓。 这回过来想是王老夫人已经告辞离去了。 齐悦瓷忙起身,提了裙迎出去。 沈老夫人扶着清芬的手,缓缓进来。因是喜事,她特地穿了一身赭石镶边浅金五彩撒花缎面对襟褙,眼下瞧着,倒衬得脸色微有些灰败。 高氏知她们祖孙必有体己话说,含笑行了礼,便先告退。 齐悦瓷搀着老夫人进了里间,亲自安了靠背迎枕,才请老夫人坐于炕上自己又献了茶。 “都出去吧。”老夫人轻轻吩咐了一声,又对清芬使了一个眼色。清芬会意,也不走远只与画枕守在门外,以防有人过来。 一切安置妥当,老夫人才把齐悦瓷拉到膝前,抚摸着她的面颊半晌,苦笑道:“国公爷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是个好归宿。”她说着,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国公爷再好,也不是齐悦瓷的良配。 不说他年纪长了好几岁家中有一个继母婆婆一个辱没他英名的庶女,上上下下叔伯兄弟小姑成群那么复杂的大家族,任是谁都不易应付。 如果五老爷夫妻尚在世也罢了两家门当户对,无人敢明面上欺负齐悦瓷去;现在他一个孤女弱弟,在国公府眼里,显然是高攀了,那一家人,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还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去看她的笑话呢。 而且,一嫁过去,就是皇后娘娘的弟媳妇。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怎么都比不上萧家来得清净。 萧家进京,并不是阖家搬迁的,只萧老爷携了妻儿,家中人口简单。他现位居三品,萧夫人、萧公对齐悦瓷都甚是满意,那才是真正的上上之选呢。 老夫人想着摇了摇头,还想那些作甚,徒添烦恼而已。~ 齐悦瓷不希望老夫人再为了她的事难过,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外祖母说得是,国公府自然是极好的。” 是呀,本就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试问京里,有多少人家一门心思要把女儿嫁给英国公,为这事,阄了也有几年,谁知被她拣上这么个大便宜了。消息一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要羡慕嫉妒她呢? 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圣旨赐婚,这体面,尽够了,父亲母亲若在地上有知,一定能够安心,纯儿的前途,有倚靠了·……她应该欢喜的啊。 这般想着,到底委屈,眼圈微微红了。 凭什么,她的终身大事,稀里糊涂就给定了?可惜,这话,她只能想想,说出来,却是死罪。 老夫人又心疼又无奈,搂了她在怀,强笑道:“你别着急,此事里边必有缘由······回头,叫你舅舅们悄悄打听打听,咱们心里也好有数。” 圣上闲着无聊,也绝不会想到齐悦瓷头上去,估计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是以,这个赐婚,大有文章呢,不弄清楚,齐家已经被动了一次,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事情到了这份上,一切只能按规矩办,想必国公府这两日就会上门来提亲了。我会让你三舅母多来走动走动,有什么事好替你作主,你只管放宽了心,嫁妆的事也不消急……”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齐悦瓷生生把泪咽回去,抬眸浅笑道:“又要劳烦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了,悦儿于心不安。” “说得什么话?你是我外孙女,叫他们一声舅舅舅母,还不是他们该的……” 祖孙两个,依偎着说了小半日的话·不及留下用午饭,老夫人就匆匆回去了。 她还要亲自去一躺萧家,给他们一个交代。虽然有王老夫人先去了,但那是作为媒人去的,无非是要萧家有个心理准备······亲事是她一力承担的,总得求得萧家的谅解。 不然,倘若萧家为此存了怨气在心,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那外孙女的日才难过呢! 那头·萧家的确震惊又恼怒,但圣旨来得实在突然,他们嘴上说不出什么怨怪齐家或沈家的话,心里的愤懑之情可想而知了。原以为板上钉钉的亲事,突然就砸了,换了谁都不会服气吧。 可惜,再不满,再怨恨,都要暗暗压在心底,面上露出一丁点来·就是大不敬之罪。 换了别人从中搅和,他们还能出来阄一闹,争点体面,对面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老夫人去时,王老夫人已经离开了,萧夫人慌忙接出了二门。毕竟老夫人的品级摆在那,能上萧家的门,亦是对他们的重视了,萧夫人不好太端着架。 只是萧夫人也不是那省油的灯,抹一把眼泪道:“我心里·绝不敢怪夫人你,你是一片好意,大家欢欢喜喜的······谁能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可怜我那儿·自打····…便极有诚意,一等即是两年,不容我说一句。如今,我却不敢与他说出实情了,还不知会怎生闹呢?”她又是低低啜泣。 这话有几分夸张,但萧夫人确实担心。 儿眼界一向高,等闲女瞧不上,好容易看上了一个·只等着下定·平白无故告吹,定不会好受。 老夫人心烦不已·却依然得好言相劝,费了半日功夫·才把萧家的情绪稳定了。 且不论萧家,单说圣上为何突然赐婚,着实是很长一篇话。 因邵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去提亲,便把事情搁下了。 那日晚间,流觞去他书房回话。他把事情吩咐下去后,过了半晌,才发现流觞依然站在那,不由诧异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小的,有个事,不知要不要回……”流觞拿不定他的心思,犹豫不决。 “什么事?”他英眉一挑。 流觞想着,他若没意思自己就当揣摩错了顶多被骂几句;否则,事情一旦出来,可有得饥荒打了。 忙忙道:“听说,沈家老夫人给齐家九小姐看上的是左副都御史萧大人家的公,似乎······萧家这几日就要去上门提亲了。”自从邵槿上回表露了一点意思后,他便很是关心齐家的事,微有风吹草动都去打探一下,谁知果然打听出大事来了。 邵槿愕然,猛地抬头。 他没想到沈老夫人动作这么快,才几日功夫,连提亲的日都定了。这也······他脑海中有些混乱,连自己都理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苦涩难言。 她要许人了?嫁给别人?那他? 千头万绪,让他几乎窒息,他像是个重伤的人,一朝堕落深不可见底的水中。是任由自己继续往下沉呢?还是奋力向上爬?冰冷的水灌到他心底,令人发怵,绝望般的阴寒。 他漆黑的眸,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黑雾,裹挟着,隐约可见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整整一个晚上,他就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 直到东边第一缕曙光透过纱窗,书案上印上斜斜一束春日的朝阳,他恍然记起她背对着他时,纤薄娇弱的身影,他那一刻的渴望,才惊醒过来。 他立时奔出外书房,喝命人牵了马来,一路疾驰奔向皇宫。 一路上,他想了许多,怎么说服圣上,说服皇后娘娘,又不引得他们疑心。他几年来一直没有应下任何亲事,今儿一大早却进宫求圣上赐婚,圣上不可能不问一句为什么,尤其是皇后娘娘,对她的家世估计不大满意。 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