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节 刺马案
左宗棠收到了刑部转来的六十五万两银子,当然了,现银不便携带,他转手将它们换成了轻飘飘的银票,此刻袖里揣着总共一百四十五万两,堂前列着前来报到的十二名同文馆生员,虽然一时还想不起向太后建议设立什么个状元,好和曾国藩打成平手,也已不虚此行。 更令人高兴的是,刚转到他帐下的同文馆的生员,就有一位立了奇功。 意大利大使磨磨蹭蹭,就是不交出银子。 左宗棠因此让亲兵找了几个婆娘堵住东交民巷口骂街,轮番上阵,骂一个人名叫“易大利”,这个易大利实际上最贪小利,如何收了她们六十五万银子却抵赖不还,把银子烧成碗蝶,在橱柜里藏了起来。 一大笔银子加上情节曲折,惹来一大群人在旁边围观,听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更新鲜的是,每当那些婆娘扯着嗓子喊完一句,跟着去的同文馆生员,就跟着用洋文大喊一句。 这一来,使馆区里的洋人们全都挤到门窗前来看热闹,且窃窃私语地议论开了。没过多久,意大利大使就匆匆带着几位脚夫扛着箱子出了门。 如此,为了讨回六十五万两的行贿银子,大清朝出动了户部尚书、东书房侍讲、闽浙总督、恭亲王,无数刑部捕快和水师亲兵,在亲王骗碗,总督骂街之后,总算大功告成。 银子竟然当真能要了回来,且无须为此开仗,太后着实褒奖了几位大臣的“不分彼此”“同仇敌忾”。 左宗棠更是从此又多了一条选才标准,凡碰到别人讲某人会洋文,就要多考问一句:“会骂人吗?” 当因兵船比试而起的风波总算告一段落,洋学状元的考试准备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小脚诗人们则在继续涤荡着未裹过脚的人们的心灵时,武则天本来可以好好筹划着宣布皇帝出洋的消息了,然而,就好象“按下葫芦又起瓢”,之前在两江地方发生的那件大事情,忽然变得更为棘手起来。 就在皇帝和太后亲赴天津,京津两地的朝臣百姓只顾为兵船比试忙碌等待之时,忽然传来消息,两江总督马新贻在江宁遇刺了! 本朝督抚兼管兵马,马新贻在江宁练了四营新兵,新兵们每天cao演两次,专练洋枪、抬炮、长矛,每月二十五校阅。每隔三个月,就由总督和巡抚检阅一次,这一次本来是定在七月二十五日,因为天下雨,就改在二十六日。江苏巡抚因为到上海办重要事情,这一天正巧不在,所以马新贻独自检阅。 每次阅兵,照例有看热闹百姓在栏外围观,这次也不例外,来的人很多。 例外的是,阅兵完毕,马新贻被亲兵簇拥着顺箭道走回总督府之前,射场边的一处木栅栏倒塌了,百姓们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要就近一睹马大人的风采。 此时,督标中军副将喻吉三和替总督传令的武巡捕叶化龙及两三名马弁跟随着马新贻,一行已经走到后院门外的箭道,从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挤出一个人来,跪在马新贻面前,叫道:“表叔,请赏我点盘缠!” 这饿人是马新贻表姐的儿子,山东郓城武生王咸镇,半年之间几次前来求助。马新贻前后三次给过他盘缠,却都被他拿到赌场挥霍掉,还倒欠了赌场银子,所以有些不耐烦地道,“不是已经给过你几次了吗?” 这时,人群中忽然又挤出一条壮实的中年汉子,口里大叫道:“大帅伸冤!”扑到马新贻面前跪下,忽然右手往上一抬,只见刀光一闪,尖刀已刺入马新贻右肋! 左右亲兵急忙一拥而上,将其拿下。此时马新贻用右臂紧紧夹住右肋,已经无法行走,被众人迅速抬入督府。 江宁将军魁玉听说马总督被刺,吓得大惊失色,急忙前来探望,和督府众人一同请医延药,忙进忙出,无奈伤势过重,马新贻延到次日终于伤重不治。 据说马新贻死前还曾疑惑地说道:“为什么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要杀我!” 刺客并未趁乱逃走,随即被拿下,口中仍不停地叫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有来有去”,“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拼命,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丧报到了朝廷,一时朝野震惊。朝廷发出谕旨,要求地方尽快查清案情,将凶犯绳之以法。 本来以为虽是大案,既然刺客已经被拿获,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谁知负责审问的江宁将军魁玉发来的审讯报告,只说“嫌犯语言一味支离闪烁”,并没有任何进展。 朝廷加派张之万审讯后,张之万会同魁玉的上奏也只说:“凶犯张汶详曾从发捻,复通海盗,因马新贻前在浙抚任内,剿办南田海盗,戮伊伙党甚多。又因伊妻罗氏为吴炳燮诱逃,曾于马新贻阅边至宁波时,拦舆呈控,未准审理,该犯心怀忿恨。适在逃海盗龙启云等复指使,张汶详为同伙报仇,即为自己泄恨,张汶详被激允许。…本年七月二十六日,随从混进督署,突出行凶,再三质讯,矢口不移其供,无另有主使各情,尚属可信。” 又说是为海盗复仇,又说是因为拦轿告状无果而心生怨恨,且审来审去,只不过“尚属可信”。堂堂一位总督,竟然只是因为这些婆婆mama的小事而被刁民刺杀?这未免太荒诞不经了。 朝臣们因此议论纷纷,给事中王书瑞更进奏说:“督臣遇害,疆臣人人自危,其中有牵掣窒疑之处,应派亲信大臣彻底根究,勿使稍有隐饰。” 显然这桩总督被刺案另有隐情。 或许是因为事发地是江宁,这些年如此多事的地方:先是太平天国,后是曾国荃攻陷天王府所放的一把大火,曾国藩兄弟说已经“积薪*”左宗棠却报称窜入浙江江西的天王幼子洪天贵福,还有本来说要押送京城“献俘”却被曾国藩擅自改在江宁处决的李秀成,和他被改得乱七八糟的自供。连武则天自己都很想对这许多事情背后的真相一探究竟。 此外,如果这些狂妄之徒连总督也敢刺杀,这次不彻底查清,之后不就该轮到她和皇帝了么?
还有她刚命阿鲁特昭妤找出来的马新贻履历,其人升迁之快,也颇令人称奇。 张之万和魁玉那两个饭桶,是不必指望了;必须由朝廷派大员前去,但是派谁呢?难道这次又派刑部尚书郑敦谨?这个人就如他自己的名字,查案的确扎实用功,但到底只知探案,比如前一回查到洋案,就有点粘滞。 前天她倒是接到江苏巡抚丁日昌的奏报,请求派前两江总督曾国藩回江宁查案。这也未免太奇怪了,不说曾国藩此时是武英殿大学士兼同文馆馆长,另有要职走不开;单是指名道姓地要求曾国藩去查案,就让人怀疑。或者他在暗示,江宁只能属于前任两江总督曾国藩一个人? 曾国藩和江宁的渊源太深了,朝廷刚刚才费力把他调开,决没有又让他回去的道理。在这一点上,她对那个被她取代了的女人,倒是颇为赞同。 如果她希望彻查此案,就需要找到有决心和勇气的人,并且这个人必须和曾国藩及他在江浙的门生故旧们没有什么关联。 “有勇气的人”,一闪过这个念头,她即时就想到了一个人:闽浙总督左宗棠。 那么他和曾国藩关系如何?她想起之前曾读到过他在曾国藩攻克江宁后的弹劾折子,指责曾国藩放任兵勇抢掠,导致天王幼子逃出江宁。很明显,作为曾经在曾国藩帐幕中停留过的旧僚,没有去帮曾国藩设法掩饰,而是直接将真相说出来,难能可贵;并且此次在京,听说他对曾国藩提出设立的“洋学状元”,也颇多批评之辞。因此不能算是“曾国藩的人”。 此外,左宗棠也是湖南人,那些自从攻下江宁就一直盘踞在那里,把那里当作了湖南老家的湘勇,就拿不出什么类似“朝廷派山西人来搞湖南人”之类的名头来反对。 也许他的确还算合适,但这是个能踏实做事之人,武则天本来想让他抓紧经营福建水师,如果让他卷入这个案子,水师那边未免就会有些耽误。 所以武则天有些踌躇,想另外找个象从前狄仁杰那样的合适之人。 因此她将焦贵找来,让他把所有有关马新贻和这两年江宁来的奏折都找来给她。 这几个月来,她就是这样,把和各个重臣有关的奏折都读了一遍,知道了人,也就知道了事。 焦贵找来的奏折里,竟然有这几天京城里的御史们的几封,据说都是道听途说的离奇传言。刺杀案离奇也就罢了,怎么之后的传言也如此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