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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可怕的男人

    赵锦绣拧了热毛巾为桑骏轻轻擦去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冷汗,又替他拉好锦被,这才走到桌边坐下来,百无聊赖地拨着灯花,一派无所事事的悠闲。

    云娘见状,却在一旁,欲言又止好几次,很是不安。

    赵锦绣对她的不安视而不见,仿若拨灯花是一种顶好玩的游戏,她乐此不疲。

    忽然,桑骏痛苦地低声呻吟一声,云娘立马奔过去查看,问:“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赵锦绣一下子站起身,将烛光移过去放在床头矮凳上,火光里,桑骏的眉头拧成一团,像是比方才更痛苦。

    难不成这病情恶化了?

    “云总管,这容先生可说过殿下几时醒?”赵锦绣一边问,一边将这屋内的烛火熄灭一些。

    “回禀王妃,容先生说,拿捏不准。”云娘回答。

    赵锦绣听闻,有些怀疑,这容先生对外是江都名医,这江都是大夏的领土。可而今看起来,他更像是桑骏的家庭医生。

    作为一个名医,对于昏迷的病人几时醒,应该是能给出一个大概的说法的。像当年,自己在凤楼昏迷半月,人家那治疗的大夫,名不见经传,也能在确定她赵锦绣渡过危险期后,放出“不出半月,必定醒来”的豪言。

    而今,桑骏已渡危险期,依照容先生的名气,怎么判断不出?

    赵锦绣踯躅到窗边,拨开插销,伸手就要打开窗。

    云娘立马跑过来阻止,低喊:“王妃,这不安全。”

    “外面可是重兵把守,明眼人一看,都安全得很,何来不安全的说法?”赵锦绣漫不经心的说。

    这云娘能成为锦王府的总管,并不仅仅是依靠抚养桑骏那层关系,自身就是个通透的人。昔年,白芷作为四大美人之一,当时是令州有名的歌姬,云娘是白芷的贴身侍婢,自然混迹在歌姬楼,这察言观色的长期锻炼,加之后来入了权贵之家,这耳熏目染的,赵锦绣这么一递话,她立马就恍然大悟,满是惊讶地惊叹一声,道:“王妃教训得是,奴婢这就去处理这事。”

    赵锦绣扫她一眼,心道:这女人是真不知,还是故意考察自己的能力?不过,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外面的重兵,既然有人这样布置,这局棋就这么定了,挪了棋子反而乱了自己的阵脚,所以,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于是,赵锦绣对快要绕过屏风的云娘,阻止道:“云总管,不必了,既然有人希望这种局面,那咱们就随他吧。”

    “可是——”云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担忧。

    赵锦绣一笑,漫不经心地说:“能用断了一根弦的古筝弹出绝美音乐,这叫依势而动。”

    云娘站在那里陷入沉思,像是在咀嚼赵锦绣这句话。

    赵锦绣伸手去推窗户,云娘到底还是阻止:“王妃,既然您都看出来了。为何还要开这窗户?”

    赵锦绣一笑,道:“百万大军前来攻城,我一人没有,洞开城门,云总管认为,您若为敌方主帅,见到这城,是进,还是不进?”

    “自然疑有伏焉,不敢贸然而进。”云娘分析,尔后一脸赞叹,啧啧地说:“王妃深谋远略,是奴婢浅薄,欠周详考虑。”

    赵锦绣抿着唇笑而不语。诚然,这洞开窗户,摆空城计是一出,让敌人以为自己放松警惕又是一出。当然,最主要的是在密闭的房间,这么多蜡烛燃烧产生的气体实在不利于伤患的康复。

    当然,赵锦绣不可能白痴得去跟云娘解释什么拉住燃烧释放二氧化氮,人体需要氧气之类的。

    赵锦绣将声音提高八度,脆生生地说:“这房间,就该透透气,不然真不利于殿下康复。”

    说着,将一扇雕花木格窗户狠狠推开,屋外凉寒的空气立马像是潜伏已久的野兽,见到猎物轰然倒下一般,狠狠扑进来,带来清新的凉薄,摇曳了烛火。

    赵锦绣打了个寒噤,立马走到架子前,将大氅披上裹紧,对云娘吩咐:“你去将容先生找来,就说,我有些话要问他。”

    云娘应声出去。屋内微微的风涌动,冷在屋里使劲盘旋着,船头的烛火跳跃,尔后“毕啵”一声爆开灯花。

    赵锦绣站在窗前,看着屋外暗沉沉的夜,那些惨黄黄的红灯笼摇曳着,一如自己不确定的未来。

    “不要走,不要——”床上的桑骏忽然发出呼喊。许是长时间没有言语,许是喉咙干燥,也许是体力消耗过大。他的声音喑哑,像是用力将薄膜揉碎。

    赵锦绣一转身,快步走到窗边,只见桑骏的眉头不断纠结着,嘴唇蠕动,像是在喃喃低语,声音依然喑哑。

    赵锦绣轻轻坐在床边,将耳朵凑过去,听到他在小声地喊:不要走,月华…..

    赵锦绣鼻子一酸,心里陡然黯然:再强悍的人,一旦有了情,不管是哪一种情愫,心总有一块是软的。

    赵锦绣抿着唇,慢腾腾地伸出手去握住桑骏的手,在桑骏耳边低声说:月华不会走,放心吧。

    桑骏听到这句,那眉头果真是舒展开来,竟是反手将赵锦绣的手紧紧握着,唇边露出一抹满足的笑。

    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王,也这般的缺乏安全感。赵锦绣内心有些唏嘘,慢慢直起身,靠在床头上,任由桑骏握着。

    桑骏安稳地睡了片刻,又开始不安起来,来来回回地翻身。赵锦绣怕他碰到自己的伤口,只得坐上床,将他抱在怀里,死死摁住。

    他挣脱不得,紧紧抓着赵锦绣的手,最后竟是无奈地低喊:“娘,我难受——”

    这一个“娘”字,让赵锦绣身子一怔。这从未与自己的娘亲打过照面的男子,到底是以一种如何的方式在渴望着亲情?

    赵锦绣抿着唇,想起自己的mama,想到的竟是某一次回家时,暮色四合里,mama在柴扉前焦急等待的身影。虽是模模糊糊的,但却让独自走了一大段山路、背脊发凉的自己一下子踏实。mama迎上来,自己喊一声“妈”,极其平常的呼唤,mama“哎”应了一声。从小对父母都生分的赵锦绣竟是不由自主挽着mama的胳膊,那一个晚上,母女俩睡在一张床上,赵锦绣靠着mama的怀抱,只觉得纵使人生刀枪剑戟、血雨腥风,纵使世事艰难,呆在mama身边,就是踏实安宁,永远都会有动力去战斗,去割舍,去磨砺自己,唯独不会对自己的人生任性。因为舍不得让mama担心,包括她一直担心的女儿的婚姻。

    可现在自己到底是失踪了,死亡了,还是林希代替了自己呆在mama身边?赵锦绣害怕去想。

    桑骏将头往赵锦绣怀里蹭,还有在低声叫:“疼——”

    赵锦低头,抱住桑骏,暗想:此人此刻不过是个孩子。于是慢慢地拍着他的背,低声说:“不疼了,不疼了。”

    桑骏倒是在这轻拍里少了些许躁动,只是偶尔低低的呻吟。

    那云娘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容先生自然没有请来,就连明云欢送个碗碟走,也是许久不见回来。

    冷风盘旋着,外面惨戚戚的灯光幽幽的,若不是外面有着许多路的卫戍在,赵锦绣倒要疑心自己已穿越到聊斋里的鬼宅了。

    屋内安静极了,桑骏好不容易在赵锦绣的轻轻抚拍下,沉沉睡去。赵锦绣腿都被他枕麻了,又被他捏着手,挪动不得,只得叹口气,低语:“你倒睡得舒服。”

    然后抬起手,试图去掰开他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掰着,这男人的手极其好看,手指修长,倒并不输给许华晨。

    赵锦绣略一笑,想这男人的音律不知如何,要是不懂音律,这双手倒是浪费了。不过,贵族男子,这音律倒是必须课。

    当然,掰开他的手的确是很困难的,这一次也没有成功。

    赵锦绣瞧着被他重新握着的手,有些哭笑不得,颇为沮丧地说:“你这般,我倒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装的。”

    这句话本是无心,一说出口,赵锦绣自己立马警觉。不由得低头瞧这男人的睡颜,呼吸很均匀,真不想是昏迷的人。自己先前倒是没有注意,赵锦绣觉得心慢慢凉下来。这下子,慢腾腾地将另一只手搁在他手腕上,看似无意识地放着,赵锦绣却是在默默数着。

    作为一个现代人,多少都会懂一些医学常识,何况是跟着许华晨混迹的赵锦绣。

    许华晨因为常常会处于危险中,所以不仅要有敏捷的伸手,自然而然还要具备一名医生的素养。而他好像极其喜欢培养赵锦绣,总是时不时要求赵锦绣学习。有时,赵锦绣都觉得许华晨将自己当做女儿在培养,很有望子成龙的心切。

    这会儿,赵锦绣运用自己那一点点的常识来判断:桑骏的脉搏均匀有力,决计不是昏迷不安的人该有的。

    赵锦绣只觉得心里凉,凉的是之前的种种感动,竟都是棋局的一部分。

    当然,心凉的同时,赵锦绣也不禁暗自赞叹:如果桑骏真是假意昏迷,那他的心思真是太可怕,这一局棋局也实在是太大,并且看来还志不在萧元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