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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回 秋风洛水泛清波 浪里淘金(二)

    却说大魏新君的帽子就要落到司马昶头上的时候,李香兰从中拦阻,声称程昭是她和景帝的儿子,并要求皇室与内阁按照继承顺位择司马昭为新帝。

    李香兰究竟能不能生孩子,她和顾照光有没有私情,她又是怎么瞒过景帝生下孩子,这些深宫旧事都已不可考。程夫人也说,程昭是她抱养来的孩子。

    然而,能够证明这件狸猫换皇子事件内情原委的,玄光大师,月前圆寂。

    即,程昭身世成谜。

    没有一个立场客观的证人,能够否决李香兰的说法。相反,李香兰却有无数的证人能够证实程昭非程夫人亲生子。比如说,给程夫人接生的稳婆,昭庆寺的小沙弥,当年留宿昭庆寺听到不同婴儿啼哭声的香客,以及受托送走李香兰之子的老太监等等。

    皇室与内阁老臣看着有备而来的李氏兰妃,头痛不已。

    如果承认程昭是皇子司马昭,那么,魏朝将面临皇子争位的严峻考验。如果不承认,那么,他们心里那道坎又是过不去的,因为程昭是黑头发黑眼珠的纯血统皇族后人,司马昶是个异眸短发的异血,并且是被过继给人的非直系皇位继承人。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怎么办?

    众人看向裴少俊,这位次辅最有主意,最是果决,最是能当机立断,兰妃的事就该交给他负责。

    裴少俊哪能接这接了就里外不是人的烫手毛芋,他推脱道:“此事关系国本,如此重大,唯有首辅大人方能抉择。”

    众臣深以为然,全都看向老首辅。

    鲍文同气不打一处来,好事轮不上他,坏事都叫他背黑祸,个裴相不是东西。

    但他不应又不行,斟酌后又踢一次皮球,他问道:“不知邱大人,以为如何?”

    邱光仁做老花眼迷糊状,嗯嗯啊啊数声:“你说什么?大声点,再大声点,哦,鲍大人说明年减税一成,这是好事啊,让户部先拟个折子上来,裴大人,这事就交给你跟进了。”

    裴少俊哼哼唧唧地应,又向首辅作辑;鲍文同吹胡子瞪眼,也来个装聋作哑。

    内阁没人发话,下面六部也打官腔推,这事大家回去再研究研究,凡事不可急切,太急是要出大问题的,绝对不对急。

    “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肯为这个国家负责任吗?”李香兰非常愤慨,喝斥一众臣子误国误民,尸位素餐,不配穿那身官服更不配那身顶带花翎。

    朝臣脸皮厚着,缩脖手笼袖,听着兰妃在大魏宫殿里数落人。

    谁也不接话,这事真没办法解决,只能,拖。

    当官的拖得起,下面老百姓拖不起。各地sao乱不安,原有秩序荡然无存。各地衙门的卷宗堆积如山,罪犯逃犯流、氓到处乱窜,各种亡国谣言传得沸沸扬扬,有的人亢奋地载歌载舞庆贺,有的人消极地拿绳子吊自己。

    世道这么混乱,生意也不好做。

    贺五陵把各地商事情况传报给顾家琪,好让她早做决定;石画楼、窦鱼龙、卢总管等人也收拢势力,在海世子府时刻待命,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必能拿下皇宫。

    众人劝,不能再犹豫了,这可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一旦程昭的皇子名定下,海世子府众再无活路,李氏必然聚全族之力,剿灭争位失利者。

    司马昶也觉得不能拖下去,但命令到嘴边还是咽下去。

    因为,这次的对手是程昭,顾家琪幼时的友人,一直以来都没有背弃过她的人。甚至,在海郦婚事前,程昭还算是自己退让成全了心里喜欢的姑娘和她喜欢的人。

    更重要的是,顾家琪,她姓顾。

    顾家的名声不该与谋反、窜位、皇宫喋血事件联系在一起。

    司马昶踌躇不决,说声让他再想想,背着手皱着眉回馨远阁。

    小楼未至,先闻欢笑语声。

    顾家琪和青菽在海棠树下鼓掌鼓劲,两人各自的孩子小旷和小风正在小空地上搏摔跤。说得准确点,是小风在教小旷怎么摔跤。

    另有几个孩子在旁边加油,司马昶冷着脸走过来时,小孩子们都畏缩地收了笑,不安地挤在一块儿,向后躲。

    青菽站起来,招呼孩子们跟她去吃点心。

    小旷捏着小身子,正想跑到母亲旁边,顾家琪哄他,等会儿陪他吃豌豆糕,现在先跟青姨她们去休息。花园里剩下两人,顾家琪双手撑靠椅,道:“怎么了?板着个脸,吓孩子。”

    她刚要起身,司马昶按下她,道:“别动。”

    他靠在她的膝头,低语道:“你可知,我们的下一个对手,是程大胖?”

    顾家琪捋着他的短发,笑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朝的时候。”司马昶把朝中大臣们的态度及李香兰的证供一一道明,顾家琪轻笑声,道:“真是为难她了。”

    司马昶抓着她白嫩的手,盖住自己的半脸,问道:“你说,该怎么做。”

    顾家琪笑抓了下他的短发,道:“这还用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担心你,一无所有。”司马昶吞吐道,他的顾家琪从出生起就背着深重的骂名,他怎么能让她失去仅有的依托。

    顾家琪笑,道:“这话倒不假。要是没孩子,由着咱们怎么做都行。现在可不行喽。这样,你先把我休了——”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司马昶抓着她的双膝,咬着舌头质问。

    “那就我休你,一样。”顾家琪笑眯眯道,司马昶抬起头,半蹲着怒看她。顾家琪顺顺他的短扎发,劝道,“回头你再把我抢进宫里,那时候你是皇帝啦,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一介可怜的孤女,无依无靠,胳膊扭不过大腿的,当然得哭着喊着愿意,你就拿孩子威胁我啊,我就不得不顺从你了。”

    司马昶瞪圆了眼,顾家琪像瞧不见他的怒火一样,继续用开玩笑般的口吻说道:“从此啊,你得背一世骂名,嗯,昏君,狗皇帝,其实也还行啦,跟你说,做人呢,做坏人更轻松一点。做皇帝也一样——”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司马昶沉沉地问道。

    顾家琪惊讶,道:“这话从何说起?”正是因为相信司马昶舍不得,才来个假和离。怎么到司马昶嘴里刚好倒个个。

    司马昶回道:“我已告诉方云鹤他们,不接受你,我也不稀罕那位置。”

    顾家琪不可察地皱眉头,司马昶笑问开她的眉,低柔道:“所以,就算没有程昭的事,我也不会马上继位。”

    “那你不早说,”顾家琪没好气道,叫婢女们收拾东西,“回夜叉岛。”

    冬虫夏草等人齐齐变脸,她们不敢劝主子,就向司马昶控诉:“世子爷,您也不拦着些,就由着她这般瞎胡闹,她现在这身子能这样来回反复折腾吗?”

    顾家琪不满道,进京是为司马昶继位,但事情出了变故,那当然要赶紧离开京城,免得被人瓮中捉了鳖。

    “可,主子,哪有把到手的鸭子拱手让人的道理?!”鸳鸯珠玉大为不解,程昭、李香兰、李太后之流又算不得什么重要势力,海世子府也不会怕他们,要打也保管能打赢。

    顾家琪揉揉五月大的肚皮,道:“打什么打,凡事和和气气地最好。”

    众女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倒是司马昶笑得跟什么似的,呦喝众人也不要整理行囊,当即出发。

    出东城门,顾家琪掀开车帘,叫叔英伯党等人,道:“你们几个,找个人,给夏侯将军送个口信,说这世上样貌相似的,一百个里就能挑出七八个。好比我跟宣慧,生得跟孪生姊妹似的,可我们两个却是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冬虫夏草沉稳,即便想通了也不说。珠玉似懂非懂,鸳鸯聪明外显,道:“婢子懂了。主子的意思,程公子并不是兰妃娘娘和景帝所生。兰妃在骗人。”

    珠玉迷糊道:“这怎么骗人啊,大家都说,程公子那眼生得跟兰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样的。”

    鸳鸯笑道:“只有眼睛像什么,宣慧生得跟咱主子一个样儿呢,还不是没关系。我猜,兰妃定是早见过程公子的模样,才定这计。”

    “那她早就可以这么做的,何必拖到咱们世子爷进京?”珠玉较真道,“咱们主子要是肯争那位置,兰妃出不出诡计都没用。”

    鸳鸯笑弯腰,道:“这不是要等玄光大师圆寂嘛。你这糊涂虫,想事也不多想想。”

    “那告诉夏侯雍算什么子事。”珠玉咕哝道,这点,鸳鸯也不懂,不能做出合理解释。冬虫夏草瞧不过去,好心提示,不管是基于程夏两家的恩怨,还是巩固自身权势的需要,夏侯雍都不会让程昭继位的。

    这话没错。

    夏侯雍接到当日早朝议立储君时风云变故的消息,当场就讥笑,那般老臣昏庸无能,这么简单的事都处理不掉,平白便宜李氏族人兴风作浪。

    只要内阁老臣抓住“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国本要义,敲定司马昶为下一任皇帝,再请景福宫懿旨公告天下,李氏一族根本没有反手、翻身的余地,更别说兰妃能借程昭煽风点火,张大自己的势力,给司马昶继位一事添麻烦。

    一切,都因为朝臣的婆妈不决。

    高歧兄弟夸道,那群老匹夫哪有大哥你有魄力。

    夏侯雍坦然接受兄弟及下属的拍马,问道:“海世子那边什么动静?”

    “那位爷跟他的师爷说,要先问问顾小姐的意思,”高歧回道,“顾小姐说回南边,他也就放弃夺位,护送顾小姐走大运河了。”

    “哦?可查到她为什么放手?”夏侯雍再问道。

    高歧回道:“约莫是因为程昭,顾小姐念旧情,不忍见他被戮剑下,劝说海世子不争皇位。据邱相爷那边消息,顾小姐早前就说不要凤位的。”

    “哼,妇人之仁。”夏侯雍这话明着听是在骂顾家琪不聪明,暗里却是在偷偷喜乐。

    因为旧情二字,谁和顾家琪的旧情能胜过他夏侯雍。

    想及此,夏侯雍就更恼顾家琪不战而退。竟然把机会拱手让人,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顾家琪会干的事。到底是女人嫁了人之后会变得陌生,还是她另有图谋,夏侯雍宁愿相信后者。

    在夏侯雍想些有的没的时候,程家庶出的五小姐程宓,他的前妾,现在海世子府的偏妾找上门来,寻求支持。

    高歧兄弟可见不得这个外表好看嘴却毒得狠的女人,他们调侃道:“哟,不是放话说再也不想见到雍哥么,如今这是吹的哪门子歪风。”

    程宓不语,只看夏侯雍。

    夏侯雍凉凉扫她从头到脚,摆摆手,让自己人退下,徒留他们二人。

    “你知道,我要什么?”夏侯雍毫不客气地说道。

    程宓昂着头,道:“我当然知道你要什么,只要你说话算话,我、我就是你的。”

    夏侯雍快意低笑,一把抱起人,扔到床上撕衣服,格外粗鲁地对着曾经珍稀过的女人。

    程宓略感屈辱地咬着唇,眼里冒水,死死地望向床帐顶,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在报复谁。

    司马昶的眼里永远都看不到其他女人,程宓曾经以为自己拥有足够的勇气,她可以慢慢地等待,等司马昶对顾家琪失去兴趣,等司马昶看到她在那里奉献的一颗真心。

    但是,她被世子府的人隔离,根本连司马昶的影都见不到。

    在烦燥苦闷中,程宓的心渐渐偏移。再精致美丽的妆容也不能掩盖她对新生活的挫败感以及争取新感情的严重失败感。

    这是可以预见的,也是必然的事。

    因此,当程四娘找上女儿要她为程昭继位尽一份力时,程宓不假思索地、毅然绝然地来找夏侯雍,她曾说过再也不想见到的男人,她眼中的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