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普瓦尔的麦穗小姐
普瓦尔的夏天从来都莫名的炎热，咕噜河边树上的知了叫的格外畅快响亮。农户顶着炽热的太阳仍旧在辛勤的劳作，只要太阳还存在着，他们便得一直挥洒汗水直到生命消亡的那一天为止。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城市有多么悠久和古老的历史，但他们知道这座叫做普瓦尔的城市是属于麦基尔公爵的，包括西北角以小麦颗粒饱满而闻名的小郡秋麦场。 这里生活着的大多都是世代种田的农户，或许识字或许文盲，但心灵相对而言单纯清澈，没有大城市那样的勾心斗角和无声的硝烟。 秋麦场的中心广场有一座女神喷泉，那是人们通常爱去的地方。虽然曝露在阳光之下，但显然这里的人们对它的热爱并不丝毫下于对收获的欣喜，因此即便如此炎热不堪，也依然能见到在喷泉周围闲逛的成群孩童。 女神喷泉附近的一处树荫下，十几个皮肤略黑的少年少女围坐在那里，旁边的地面上铺着一张干净宽大的格子昵材质的桌布，上面摆放着一些简单却精致的食物，供这些少年取用。 空气中蕴含着爆裂的火气，然而在甜美而清新的稚嫩嗓音渲染下平和了许多。在这群少年的中心，一个唇红齿白，皮肤光洁白皙的小女孩席地而坐。她身上穿着的上等材质的白色缀花长裙，草绿色的手工凉鞋表明了她与这群布衣少年身份的不同。她的年纪显然要比这些十三四岁的少年们幼小许多，但偏偏围着她的孩子没有一个人出声，只是静静的听她讲述。 这个小团伙的不远处站立着一个笔直的青年，优雅的气质彰显了他良好的修养。虽然看似在关注着周边的环境，但竖起的耳朵还是泄漏了他真正的注意力。 小女孩粉嫩的菱唇张张合合，间或露齿而笑。 “……黑暗中露丝在救生艇上望向远处，被森冷冰山破开的泰坦尼克号像是海上一只巨大的怪兽，一点点被冰冷无情的斯克兰蒂海吞没。即使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露丝仿佛依然可以看见她深爱的杰克在向她挥手，英俊的脸庞上温柔而深情，悄声说着：再见，我亲爱的露丝。” 这个世界没有太平洋，但小女孩曾听说过那片蔚蓝色的斯克兰蒂海域，并十分向往。 …… 听完故事，几个女孩子不禁潸然泪下，就连向来不喜欢这种粘腻感情戏的男孩们也不禁动容。他们无法想象泰坦尼克号上几千人被海洋吞没的悲惨景象，但情窦初开的少年们却可以懵懂的体会到那种与心爱的人分别的痛苦。 “杰克，好样的！”一个少年憋了良久，忽然蹦出一句。 人总是这样的，在这种沉默悲伤的叫人窒息的情形下，一旦有先驱为大家开路，后继者便会下意识的表达自己的见解。 “露丝，好可怜啊……” “为什么不多准备几条救生艇呢？那样杰克或许就能活下来了……” “好感人啊……” “可是他们中没有魔法师吗？为什么不将船体堵塞起来呢？”希翼成为魔法师的某个少年困惑的发问，然后被同伴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白痴，你以为谁都能当上魔法师啊！” 麦穗汗了一个，想想其实故事中还是有许多漏洞的，只是秋麦场无论是孩子还是长者，都保有一种乐观开朗大智若愚的心性而已。 “麦穗小姐，明天您还会来吗？”有人问道。 交谈声顿时止住，一双双清澈的眸子带着浓烈的期待望向那衣衫洁白的一丝不苟的小少女，她黑亮如宝石般的眸子看着他们，却仿佛望向远处的田野，唇边绽放着一抹淡淡的笑花。 她的心思飞的极远极高，似乎穿过了高空的云层，但并没有因此遗漏掉他们的对话和问题。 “明天有雅兰老师的舞蹈课和穆先生的竖琴课，恐怕没有时间。”纯洁如百合花般的小少女略带遗憾的摇摇头，一指旁边的桌布：“大家吃点东西吧，家里新来的糕点师手艺还不错。” 这群十三四岁的少年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一旁的糕点上去。 一个似乎是领头的少年率先走到了糕点旁，吞咽了下口水，显然这样精致的小点心对他们的诱惑力不小。但其余的少年并没有着急的挤上去哄抢，而是巴巴的看着那少年。 少年从边上的精致食篮中取出一个餐盘，挑选了几个看上去比较漂亮的糕点，然后由少年们传递到麦穗的手中，看着她甜甜的笑，对最后一个递送的少年说：“谢谢格拉哥哥。” 少年格拉害羞的收回手，洁白的盘子边上印着几个灰灰的手印，但麦穗小姐看上去并不在乎，倒是她身后不远处的青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 然后先是分给女孩子们，农户的孩子并没有用餐盘和勺子吃糕点的习惯，而是用手直接抓取。他们不在乎那一点点的灰尘，也不在乎飘落在糕点上几片依然翠绿的树叶子。 女孩们腼腆的笑着，边吃着糕点一边偷偷打量着身旁的男孩子，或许他们没有杰克英俊的面庞和优雅的气质，但他们青春洋溢，活力十足。 当然，多数女孩关注的自然是那个充满领袖气质的领头少年。 等所有的女孩子都分到糕点以后，余下的男孩子这才一拥而上，将糕点瓜分殆尽。 麦穗望向静立的男子，眼底掩饰不住窃窃的笑意——她可没错过讲到泰坦尼克号沉没时这个年轻的男子脸上遗憾的表情，以及他稍稍有些倾斜的身体，虽然他马上就纠正了过来。 “洛基叔叔，要不要来一点？”她优雅的用银质的小勺轻敲餐盘的边缘，发出叮叮的脆响。 “麦穗小姐，身为一位贵族的淑女不应该做这样的动作。”即便是这样不赞同说着，洛基还是走了过来，从麦穗手中拿走了没动几口的糕点。 小姐其实并不爱吃甜食，这些美味的食物都是为这些农户少年准备的。 洛基不知道这位小姐为什么要对这些身份低下的平民少年这么好，但是以随从身份跟随麦穗来到秋麦场的他似乎并没有质问小主人的权利。 五年前那场劫案之后，被送回龛丁堡的小女婴拥有了属于李特家族高贵的姓名。这代表了公爵大人对这个私生女身份的承认，鉴于她身份低下的母亲已经在劫案中死去，帝国的人事登记官没有为难这个幼小的婴孩，但按照规定，将她母亲的名字登记为易丽雅。李特。 随后不久，他便跟随着小姐和丘尔曼阁下来到了这个隶属于公爵大人名下的小郡。 以一名高贵的初段黄金剑士的骄傲，对于这样安排，洛基原先是有些不满的。只是基于公爵大人对他的恩德，最终还是接受了让他不怎么愉快的安排。等时间长了以后，他却慢慢喜欢上了秋麦场相对安逸和宁静的生活，虽然不时会有小杂鱼前来sao扰，但在他和丘尔曼阁下的严密守护之下，麦穗小姐的生活一向都十分平静。 两年前公爵大人从龛丁堡派来了一大群的老师，这些人当中有贵族，亦有平民。之所以用群这个量词，是因为这样能够更好的形容这些人的数量之多，以致于小姐再没有太多的时间为这些少年们讲述一些能够展现骑士光辉或是伟大魔法师的故事。 对于这一点，他是颇有微词的。 洛基同样清楚，这些老师当中有一小部分是夫人的忠实拥护者。他们对麦穗小姐的挑剔和严苛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小姐似乎天生就有一股奇异的特质，面对有意无意的刁难和责骂，从不显露出一点愤怒和悲伤。 这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而言，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品德。 “我们该回去了。”麦穗站起来，拍掉裙子上沾到的草屑，温柔的笑着。负责教授礼仪的艾莉丝老师是个严厉到极点的中年女人，每一次上她的课就连一旁的洛基都免不了受些责难，因此她厉害的护卫从来都不太喜欢这个“到了更年期的女人”。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艾莉丝夫人虽然太严厉了一些，但她的修养和举止的确是帝国贵族女人们标准规范的表率。 艾莉丝夫人，代表着贵族们的骄傲以及高贵，只是恐怕并不能代表同样品质的品德cao守。 麦穗是一个很不错的学生，即便她的身份有些让艾莉丝夫人感到不愉快，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在学习能力这一点上，麦基尔。李特伯爵家的么女显然无可挑剔。 谦逊、认真，并且能够完美的记住她说过的每一个要点，当然，这位伯爵家的夫人并不会知道，麦穗只是在她的诸多可有可无的老师面前才会表现出这淑女的一面。 无论本质上有多么不屑这种做作的姿态，麦穗心底非常清楚，有时候表面功夫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可是问题是……这个让人满意的学生，只有五岁。 天真无辜的小脸，带着一如既往的谦逊和羞涩，不会抱怨不会生气，这还是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吗？ 艾莉丝夫人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还会为女仆忘记给她热牛奶而大发脾气。 麦穗是温和的，或许她天性如此，又或者李特家的孩子格外的早熟。也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能让艾莉丝夫人接受她的异于常人。 不过，即便这样，这位公爵家的私生女还是让她刮目相看了。 夫人是易丽雅夫人一系，自然会听从夫人的安排给予格外严厉的训练。只不过这一切都被那个安安静静淡笑着的小女孩平静的接受了，她完全没有机会将她不雅的言行或是粗俗的言论传达到龛丁堡那边——毕竟，麦穗的从容不迫是有目共睹的。 其他由公爵夫人暗中安插的老师们亦有同样的感受。 不过两年的时间，艾莉丝夫人发现自己在礼仪方面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麦穗的了。除了经常和那帮低下的贱民一起玩耍让她有些不满以外，她的言行举止让她无可挑剔。 麦穗似乎完全不懂得平民和贵族的界限，她非常享受阳光和青草的味道，喜欢席地而坐，完全不在意是否会弄脏昂贵的衣服，还喜欢一些低级的食物，仿佛面前的白菜萝卜是鱼子酱那样的大餐，品尝的津津有味。 然而，这并不影响她的优雅气质。她同样可以平静幸福的享用鳜鱼料理和帝国的小牛排，同样在能穿着小礼服踏着标准的贵族舞步——甚至，有更加完美的表现。 这是一位天生的贵族小姐，所有人都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