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质
“你懂我的意思吗？”流霞的声音轻而温柔。 “懂。”我木然地点点头。 “对乌日印，我知道的并不算多，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流霞继续道，“若是杀了被印上乌日印的人，即使是有天大的理由，巫炀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所以，如果他有朝一日逼迫你自裁，你是能理解他的，对不对？” “我理解，我懂。”脑子里比之前更乱，只是机械地再次点头。 往日遇到的妖魔鬼怪说过的话，一句句在耳边闪过，对他们来说，人类贪婪、懦弱、言而无信，不过是一群低贱的生物，巫炀说过以命护我，也不过是为了拿到遗天珠，以拯救全族上下的性命，真的会喜欢我？不可能的。 “青鸾啊，不要喜欢巫炀，更不要爱上他。”流霞难得一见地有些不忍，“自裁之人的魂魄得不到超脱，将陷入永远的轮回，永远重复死亡的过程，如果还要加上与爱人生离死别的恨意，你有没有想过，要如何承受这一切？” 这些，听起来确实非常恐怖，可不知为什么，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心里一阵一阵的痛，越来越明显，紧紧攫住咽喉，使我呼吸困难。 流霞不再说话，像是在给我时间，以消化她说的话，或者，也是要我好好考虑考虑。房间里静得出奇，能听到雨点打在玻璃窗上轻微的啪啪声，和风吹过树叶间的摩擦声。 两人沉默许久，就听流霞轻轻叹口气，道：“巫炀很清楚你将来的命运，也很清楚人妖之间的感情，一直是个禁忌，古往今来，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不计其数。所以，若真的问他喜不喜欢你，他不可能承认，也已经十分注意，不至于表现出来。你应该明白他的苦心，这对你，对他都有好处。” “既然不承认，也不表现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始终是怀疑的，因为不要说我、玄麒或贪狼，就是细腻如沈天晖，也不像是发现了端倪。 流霞闻言，放下了抚在我脸上的手，视线转向窗外，眼中现出失落：“心里有了想法，不管如何掩饰，总会露出蛛丝马迹。” 看那样子，难道是巫炀曾经有过什么细微的反应，被她看了个正着？ 这次，流霞没有再接着说话，而是一直愣愣地看着窗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 “因为厌世而放弃生命，才会无法放下心中的恨，一直重复死亡的过程。”思索片刻，我想要确认一件事，“要是像妙妙这样心甘情愿，就不会有恨意了吧？” 流霞漫应着“嗯”了一声，随即，一下明白过来，蓦地回过头，有些不相信：“你……” 我点点头：“对，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愿意。” 流霞是满脸的惊讶，完全出乎意料，看了我许久才说：“你愿意？” “对。”我很肯定。 “这可不是嘴上说愿意就可以的。”流霞仍是不信，“到时候，怀着留恋而死，其结果和厌世而死没什么两样。” 我也冲她笑笑：“那，到时候看吧。” 流霞微张着嘴，有点发愣，最后，突地笑起来：“别开玩笑了，没必要在我面前逞英雄。你不怕死吗？你不对死后的世界感到恐惧吗？” 顿了顿，仿佛明白了什么：“对了，你是不是打算自残？或者，让我帮忙挖出你的眼睛？这样，就可以不用死了。” 还没等我说话，又自顾自接着道：“不对，不对，我伤不了你，你真的能对自己下手吗？对人类来说，失去双眼不是一件让你们生不如死的事吗？” 她的问题太多，我只好再笑笑，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隔了一会儿，她看着我，神情十分严肃地问：“你真的这么喜欢巫炀？” 我一愣，想了想，自己都无法确定：“初次看到爷爷的遗物，第一波攻击就开始了，当时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是巫炀救了我，并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来，不管是多危险的情况，不论我身在哪里，他总会及时出现。不怕你笑话，其实在我眼里，他根本是无所不能，像个天神。” “那是感激，与感情无关。”流霞一挑眉。 “是的。”关于这一点，我不打算否认，“就算他仅仅是为了遗天珠才这样，我仍是十分感激。人类，并不都是你们认为的那么忘恩负义，他每次受的伤，他肩上的责任，我都记在心里。如果我的一条性命，可以换回他所有族人的性命，那么，我愿意，因为值得，也应该为他做些什么，不是吗？” “你会死，人类都怕死。”流霞说，“真的到了那一刻，对生的留恋，是无可避免的。你还会想到，如果你死了，玄麒怎么办？贪狼怎么办？” 是啊，这话提醒了我，玄麒和贪狼怎么办？就算我不怕死，就算玄麒能理解，那贪狼呢？要再次被斩下头颅吗？ 流霞见我无言以对，轻轻一哼：“愿意，也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好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转过身想走，可又忽然一顿，过了几秒，才幽幽地说：“关于坤罡的事，是狼王存心要给我惩罚，所以与你无关，大可不必自责。” 紧接着，身形便倏然消失。 脑袋里依然是一团乱麻，涨得太阳xue隐隐作痛，心里百味掺杂，说不清在想些什么，只是不断地重复，将来，巫炀会逼我自杀，一定会。 昏昏沉沉间，呼吸越来越急促，很快就感到房间里无比气闷，下意识地想出去走走，透透气。拉开房门，不想巫炀就站在面前，我不由的吓了一大跳，连退好几步，愣愣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沈天晖听到动静，走过来问道。 我看看他，看看巫炀，居然开始觉得害怕。 “流霞来过了？”巫炀也问。 我没回答，完全说不出话。 “对你说了些什么？”他再问。 此刻，在我眼里，他的形象变得有些奇怪，那双金黄色的眸子前所未有的妖异，眼神也是从没见过的冷漠，而刚才那一惊的余威犹在，他一定会逼我自杀的念头，也仍旧在脑中盘旋不去，种种这些，都使内心的恐惧不断升级，以至于到最后，我终于咬着牙，夺路而逃。 外面，雨丝很密，没过多久，头发就湿透了，我不顾上理会，始终不停，一心想要摆脱身后的呼唤。 就这样跑啊跑，一直到喘得肺几乎要爆炸，我才不得不停下脚步，由于缺氧，晕眩感更盛，眼前全是金星，腿软得恨不得就地坐下。 踉踉跄跄地又走两步，前面很近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抬头看，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瘦高，穿着深色的秋季校服，漂亮的脸庞与秦龙不相上下，被淋湿了的棕色头发，紧紧贴在额头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这算不算是逃课？”他笑嘻嘻地说。 我愣了愣，立刻意识到——来者不善。 他知道我的想法，马上要抓我的手臂，但手刚伸出，我就觉眼前一花，巫炀已经挡在那里。 面对面的两人都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气氛慢慢变得紧张起来。 对峙许久，那少年率先放松，貌似友好地笑笑：“别怕，我只是来报个信。” “什么？”巫炀冷冷地道。 “天狗在我手里，想要回去的话，今夜，便来九尾赤狐的结界，带上你身后的女人。”少年言简意赅。 只听了第一句，我的心就猛然向下一沉，贪狼被他抓住了！怎么会？ 巫炀则是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向少年的胸口。 “不信吗？”少年大退一步，轻飘飘地躲开，仍旧笑意盈盈。 “凭什么信你？”巫炀反问。 少年不答，身形拔地而起，闪一闪，消失在了绵绵雨丝中，与此同时，有样白色的物体，子弹一般，直直飞向巫炀的面门。 巫炀急忙接住，随即摊开手掌。 那是块小小的玉石，一面抛得极光，如同一面小圆镜，正是狼王曾经拿出来过的忆像石。 几秒后，玉石的光面上开始慢慢有了影像。 首先出现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上身打着赤膊，鳞甲片片竖立，不是贪狼，又能是谁？只见他满脸怒容，嘴里叫着什么，挥舞开爪子，不间断地边攻击边前进，但他的对手，却是无法看到，就连身边的景物，也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是诡隐吗？”我想，能让他这么生气的，不会有别人。 巫炀没做声，皱着眉头，目光片刻不曾离开玉石——那里，打斗中的贪狼，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大有不将对手碎尸万段便不善罢甘休的气势。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十分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贪狼突地一呆，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而这一瞬间的愣神正好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没法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下一刻，贪狼满脸错愕，软软地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