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二）
那女人走到阿塔儿面前，嘴唇张了张，却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一双眼睛直视痴痴地看着他，眼底泛着一层泪花，只是那样优柔地在眼眶中滚动着，落不下来。 阿塔儿也痴痴地看着她，眼睛里弥漫的全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伸出手去，想要抚她的脸，手举到一半却又放下，久久不敢触碰。 这样的情景曾经在梦里出现过太多次，每次她站在自己眼前，一切都好好的，像那时候一样。但只要他一伸手碰她，她的影像就立刻破碎或者消失不见。 他怕一碰到她，她又会像梦中那样的，倏地一下就不见了。 “红露！” 雪蜜黎的惊叫声打破了帐子里的寂静无声。 阿塔儿像是被雷击中了一下浑身一颤。 “阿塔儿。”那女人伸出手去，贴在阿塔儿的脸上。这些年他有一些沧桑了，手中所能触及的这些唏嘘的胡渣，是从前不曾有过的。 她的手甫一接触到他的脸，那真是温暖的触感立刻提醒他，这不是梦。这不再是曾经多少个夜里得而复失的破碎成空的梦。她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再也不会飞走了。 突然有两颗泪珠猝不及防地从阿塔儿的眼中滚落下来。 他伸出手臂用力地将那女子紧紧的揽入怀中，抱紧，再抱紧。 “红露……红露……”他在她耳边呢喃着。 所有人都紧紧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雪蜜黎将目光移向对面的庄砚。庄砚一脸的惊讶。 要说惊讶，不如说震惊来得更为贴切。上一秒还铿锵有力地对所有人说“她是我的未婚妻子”，下一秒，却已经把别的女人抱在怀里。 看他们的模样，似乎久别重逢。这女人是谁呢？阿塔儿必同她关系匪浅；而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这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那么，她庄砚又算什么？ 雪蜜黎看着庄砚那张一会儿红一会儿又惨白的脸，心里想，红露竟然活着回来了。这下，阿塔儿的行辕里可要热闹了。 单于在这时发话了：“花铃将军，一别数年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阿塔儿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了庄砚，回头去看了她一眼，见她惨白着脸看着他们，心狠狠地往下一沉。 那女人松开阿塔儿，走到单于跟前单膝跪下，说：“这说来话长，红露死里逃生还能回来并不容易。来日再细细向单于禀报。” 单于说：“如此也好。你刚刚回来，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这话时，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阿塔儿身上。 阿塔儿会像从前一样将她带回自己的营帐吗？那么另外的那个女人又该如何处置？ 红露回过头温柔地看着阿塔儿。阿塔儿看看她，又转头看看庄砚。沉默无语。 雪蜜黎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阿塔儿终于玩出火了。 对面的密迪手心里冒出一层凉凉的冷汗。对她来说，这情形，几乎等同于被阿塔儿当众抛弃。她怎么承受得了…… 红露发现阿塔儿一直望着那边，循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刚刚全在看阿塔儿，现在却注意到了那边那个容貌清丽、面色苍白的女子。 她的身后是阿部和哥里达。那是阿塔儿的位置。那么她是…… 红露探询地又看向阿塔儿。 一时场面尴尬，无人作声。阿塔儿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才好。心里一个个念头闪过，想，红露是格格罗部的，不如让她先回去，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正要开口，晨曦王妃却抢先说：“庄姑娘，近日单于为我在同朝的游商那里买了一些丝线，我想你的女工一定很好，今晚能不能来我这里教我绣些好看的花样？我学会了，平日里也好打发辰光。” 庄砚见是晨曦王妃开口，知道她是有心要解开这场面中的尴尬，便起身应允：“是。” 王妃笑着说：“我手脚粗苯得很，既然你答应了，便干脆在我这里小住上几日，慢慢教我可好？” 庄砚心乱如麻。这是明显在支开她了。她算什么呢？ 心里哭着，嘴上却应着：“是。” 王妃笑道：“那便最好了。”说着便吩咐身后的侍女：“为庄姑娘打扫出一间帐篷来，收拾了庄姑娘的东西送进去。” 庄砚已无地自容，起身欲要离开。阿塔儿见了，开口唤道：“庄砚……” 她没有回头，像没听见一样，低着头快速走了出去。 单于心中不快，众人各怀心事。春会便这样草草结束，不了了之了。 庄砚躺在单于行辕的一个小帐篷里，一夜无眠。阿塔儿眼中落下的两滴眼泪滴进了她的心里，像泼进了一碗强酸，烧得五脏六腑都疼得无法忍受。 她的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却无人为她解答。想出去走走，帐外却有两名士兵拦着，说单于的行辕不得随意走动。 于是她只能呆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任五脏六腑在身体里搅动翻腾。 唯一能让心里平静些的就是手腕上的那环金镶玉。她将它取下来紧紧握在手心里。强迫自己在脑中一遍遍回想着当初阿塔儿将它拿出来送还给她的情景，那温情的场面还guntang新鲜地印在脑海里。庄砚一遍一遍想着，一遍一遍地安慰着自己。 可是这早春微寒的夜，他却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 阿塔儿的心里很乱。脑海里全是方才庄砚看着他的那双无助的眼睛。她此刻一个人在别处，想必无法入眠吧。那个敏感多疑的女人，天知道她的心里会生出多少坏念头来。 方才晨曦王妃设法将她弄出他的行辕，他的心里是想拒绝的。可是红露在侧，他一时手足无措，竟没有出声阻止。 心中生出悔意来：他说了要保护她的。可是这样的情境下，却任人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带走了。 而另一方面，他依然还沉浸在重得红露的巨大震惊中。 三年多以前，他——不光是他，所有人，在面对那具被砍掉头颅的尸体时，都以为红露死了。 她的葬礼是如此隆重，是他亲手主持的。他手持火把，亲手将她的尸身付之一炬，也把自己的心烧成了灰烬。 可是现在，她却又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像从前一样温柔地环着他的脖子，妖娆美好的身体紧贴着他，渴望着他的拥抱。 她问他：“阿塔儿，三年来我可有改变么？” 他看着她的脸，小麦色的肌肤在油灯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说：“没有。一点没变，还是我心里记着的样子。” “你一直都记着我？没有忘记吗？”她问。她的心里很不安。宴会上坐在他的部落里的那个身着华服的女人令她很不安。阿塔儿看那女人的眼神令她很不安。 她在回来的路上，想到的最坏的情况就是阿塔儿娶了雪蜜黎。 可是或许，情况更糟。 “我没有一天忘记你。”他说的是实话。从来没有忘记过，不能忘，也不敢忘。 她的唇覆上他的唇。良久，她说：“阿塔儿，我好想你。我想着一定还要再见你一面，有着这样的信念，才活到今天的……我爱你……” 阿塔儿紧紧抱着她，火热的身体迸发出巨大的渴望。她曾是他全部的爱，他的生命，他对于生活的一切追求。他那么爱她，爱到恨不能给她一切。 红露热烈地回应着他。年轻而久违的身体又紧紧地痴缠在了一起。 脑海中却映出庄砚那双眼睛，心中一痛，阿塔儿瞬间冷了下来。 “阿塔儿，你怎么了？”他身下的红露探起身体来问他。 “没什么。”阿塔儿抱歉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我今天有些累了，睡吧。”说完自顾自拉过裘毯躺下睡了。 红露心乱如麻。两人都一夜未眠，却各怀心事，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