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风雨扬州路
贾琏看到王熙凤进了屋,脸沉得快要滴下水来了,强忍怒气挥退了丫头们,方低声喝道:“你是闲疯了不是?孩子折腾掉了不算,你愿意几千里路的去折腾我也不管你,为什么还要拉上我?谁用得着你上赶着献殷勤去?搞不好八月节那天还在水上漂着呢,真是疯了!” 王熙凤自顾自在床上躺下,冷笑道:“那可是你的亲姑妈,你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让人心寒!” 贾琏脸涨得通红,迸了半晌,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少拿这样的话来堵我!你又装什么善人,不过是借机哄一哄老太太罢了。” 王熙凤索性不去理他,翻身向里躺着。 贾琏觉得无趣,又不敢说得太露骨,最终还是气鼓鼓地往外书房去了。 王熙凤知他不敢违命,也就懒得理他,只打起精神来准备路上一应动用之物。丫头便挑了梨蕊和平儿,太医院的王太医荐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当下诸事齐备,只等十天后出发。 谁知临行的头一天,贾琏在城外跑马,忽然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扭伤了脚。这下,可有理由名正言顺地推脱不去了……” 众人皆傻了眼,王熙凤想了半日,只得咬着牙,斩钉截铁地说道:“给姑妈的信都快到了,这会子还能说不去吗?你不去算了,就在家好生养着吧。我替你尽孝去!” 王熙凤气得在床上和衣而睡,贾母派了人过来问,王熙凤忙起身道:“请老太太放心,还是如期出发!” 原本定了三条官船,计划由赖尚荣同着大夫并带两名小厮在前面开道;王熙凤带着两个丫头紧随其后;贾琏带两个小厮殿后。现在贾琏忽然不能去了,赖尚荣便将大夫安置在先前定给贾琏的那条船上,同样拨了两个小厮侍候着。 六月初五,由通州登船,一行人分乘三条船顺流而下。王熙凤见贾琏留在了家里,却偏不让他遂心,便不动声色地将梨蕊和柳叶换了位置:梨蕊留在家服侍贾琏,柳叶代替她跟船随行,倒把贾琏气了个倒仰。 正是盛夏,两岸树木葱笼,繁花似锦,平儿坐在舱内,却是无心欣赏沿途风光,只在心内默默筹划着该如何向林如海和贾敏夫妇谏言。黛玉这样一个深闺弱质娇女,一但入了贾府,再好也是寄人篱下,又无人庇佑,再碰到与宝玉的那段孽缘,即使自己知道结果,恐怕也没办法掌控全局。莫不如跟林氏夫妇缓缓进言,最好能让他们干脆打消了日后送黛玉进贾府的念头,早早议定了一门好亲事,细细捡一位知根知底,人品端方的青年才俊,也就算黛玉的好归宿了。 可是自己人微言轻,林家夫妇能不能听自己的话,却又完全没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成,再谋他法。反正,红楼里黛玉这个最具才情,最玲珑剔透,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尽力让她的人生少一些悲情的色彩,多一些欢快的调子……想到这里,平儿望着那平静开阔的水面,深吸了口气,冲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一路星夜兼程,前面已是济宁府地界。 因为天气炎热,又要赶路,带着的多为少水份的干粮和瓜果,吃了几日,王熙凤早已厌倦至极,食之欲呕。几次三番想跟赖尚荣说想泊船上岸打个牙祭,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住了。 这一夜忽然下了一场雨,到天明时雨收风住,暑气全消。天还是阴阴的,水面上一片氤氲的苍茫之色。王熙凤披了件衣服,走出船舱,正立于船头闲看两岸景致,忽见前面那只头船缓缓停住了。王熙凤正惊异间,自己的船已经赶了上去,却见赖尚荣站在船头,两手拢在嘴边,含笑冲自己喊道:“二奶奶,前面就是济宁码头了。奶奶和姑娘们那烧饼肯定是吃烦了,我上岸去给奶奶和姑娘们找些好吃的,去去就来。” 王熙凤心里喜欢,忙道:“好啊,太好了,再吃一天烧饼我真要吐了!” 赖尚荣含笑带了两名小厮弃舟登岸,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厮督着两个跑堂的抬了一张小方桌急急地走了来,一径送到王熙凤船上。见桌上是一只烤过再煨汤的鸭子,一个蜜炙火方,一个火锅,一碟清炒虾仁,一碟酒酿子鹅,一碟皮蛋豆腐,一小盆盐煮瘦壳小花生。另外,居然还有两坛子陈酿杏花春。 王熙凤又惊又喜,不料济宁这样的地方还能吃到这样齐整的菜肴,虽不是什么大菜,但此时一眼看下去简直无异于山珍海味了,不觉食指大动,当下抬头问那小厮:“小荣相公呢?” 那小厮恭声回道:“荣爷说今儿天气凉爽,吃些荤的也无妨,就给奶奶和姑娘们整了这几个菜先送过来,让奶奶慢用。那盆花生是给奶奶和姑娘们路上吃着解闷儿的。他自己到集市上去采买干粮水果去了,还要再弄些水回来。” 王熙凤听了,由不得面上带笑,点头道:“小荣相公果然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很好,不错。”当下便指着那火锅,和那碟子糟鹅对跑堂的说,“把这个和那坛子酒送到前面船上去,留着等小荣相公一会回来吃。” 王熙凤回到舱内,平儿和柳叶忙将自己家里带来的杯箸安置上,服侍凤姐吃饭。好久没吃过这么齐整的菜肴了,王熙凤尽兴吃了两杯酒,越发高兴起来了。
谁知六月里天气无常,只一炷香的工夫,忽然狂风大作,天阴沉得如同锅底一般,须臾竟大雨倾盆而下。 王熙凤望着舱外的大雨,连连说:“坏了,小荣相公不知可挨了浇没有”,平儿没说话,心里却是万分焦急,不住地向岸上张望。忽然看见那雨幕中有两个人影急匆匆跑了来,手里拎着大口袋,早已淋得落汤鸡一般,正是赖尚荣。 眼见得赖尚荣上了前面那条船,吩咐艄公拔锚启航,自己一闪身钻进舱内,不见了身影。 平儿不由有些担心,自语道:“不要着了凉才好……”因为出神,给凤姐斟酒时,酒满了溢了出来也没注意。 三条船继续前行,入夜以后,那雨仍未停歇。平儿柳叶正欲服侍王熙凤就寝,忽听前面船上有小厮冲这面喊道:“二奶奶不好了,小荣相公发了高烧了!” 王熙凤一惊,连忙坐了起来,掀开舱帘一瞧,见前面那船已停了下来,一个小厮站在船头冲这边遥遥挥着胳膊。 王熙凤忙命艄公将船并了过去,船舷上铺了船板,披了衣服撑了伞带了平儿亲自过去探视。果见赖尚荣躺在后舱床铺上,灯影里紧闭双眸,面色潮红,竟似病得不轻。当下顾不得避讳,伸手轻轻在他额上一碰,不禁叫道:“了不得,好烫手!” 此时,后面那条船也已赶了上来,王熙凤忙命后船上的大夫过来替赖尚荣诊治。大夫瞧了,说倒也无妨,不过风寒内侵一时发起热来,发散发散也就好了。所幸船上带的各色药品齐全,当下开了方子,让人赶紧熬药。 王熙凤这才放下心来,便对平儿道:“小厮们笨手笨脚不堪用,你就留在这条船上服侍小荣相公吧。”又嘱咐了两句,便自回舱去了。 平儿拿了药钵子按方子在前舱煎上了药,忽听赖尚荣在昏沉中轻轻呻吟了两声,连忙跑过来检视,却见他又没有声音了,只在那里沉沉地睡着。 舱外夜幕沉沉,风雨交加;舱内寂寂无声,两个小厮已在前舱睡了。平儿守在这个似陌生似熟悉的年轻男人身旁,一时间心思恍惚,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奇异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