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公子贵姓?
也不知过了多久,平儿模糊的意识渐渐清晰了起来。微微睁开眼睛,却见天色已然微明,而自己正仰面朝天躺在一处空旷田地边的沟坎上。周遭雾气氤氲,半轮红日隐在雾气中正从远远的地平线上慢慢升了起来。 平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后脑一阵一阵的钝痛,脑子里嗡嗡嗡地象飞进了一窝马蜂。她用手拄着地,试图站起来。才一使劲儿,脚脖子便一阵钻心的疼痛,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平儿疼得“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子,彻底清醒了。 最后的记忆是马突然受了惊狂奔,自己从车里被猛地甩了出来……自己肯定是被摔晕了,那么,凤姐儿呢? 一念及此,平儿顿时面色惨白,一颗心倏地提了起来。 忙忙地扭了脸去寻找,视线里先是出现了车把式的身影。 离着自己四五米开外的田地边上,有一块二尺来高的青石,大约是给农人们歇脚的地方。那中年的车把式脸朝下半跪着,头耷拉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石头上一片已凝固成紫黑色的血迹一直淋漓到地面上,触目惊心。 平儿大叫了几声:“老常!”,车把式仍然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强忍着脚上的剧痛,挣扎着站了起来,立刻发现凤姐正躺在自己身后。 王熙凤双眼紧闭,面色青白,嘴唇乌紫,一动不动地侧躺在地上,脚上的鞋也不见了一只,看上去就象是死了。平儿恐惧地浑身发抖,连忙伏下身子,用手在她唇上探了探,还好,还有呼吸,看来也是晕过去了。 平儿稍稍放了心,凑在凤姐耳边大声叫了几声“姑娘”,却是不见醒转,只得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车把式身边。轻轻伸手推了推他,身子已然变得僵硬;再将手指伸到鼻下一探,冷冰冰的却是早已没了呼吸。 平儿两手捂住嘴大叫了一声,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身子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隆冬清晨的旷野里半个人影也没有,静得令人窒息。马和马车也不见了,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平儿只觉得浑身筛糠一般止不住地颤抖,喉咙里焦渴得象冒了烟。 “救命啊!”她将两手拢在嘴边,颤抖着叫了几声。那细细的求救声刚一出口便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听起来那样无力和渺小。 恐惧象一张大网没头没脑地当头罩下,平儿坐在冻得硬梆梆的土地上,面前躺着昏迷不醒的凤姐,不远处还有车把式的尸体。茫然四顾,完全不辨方向,不知身在何方。手和脚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只怕还没等到有人来,主仆两个已经冻僵了。 她总不能弃凤姐而去,可是没有车马,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拖着一个昏迷的人上路? 就在绝望的恐惧越来越深的时候,平儿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平儿惊喜地站了起来,循声望去,果见一辆马车正冲这边驶来。平儿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刻高举着双臂拼命地摇晃起来,同时用尽力气大叫:“救人啊!救人啊!” 那辆马车驶到岔道边,本来是想走另外一条路的,马车的主人显然听到了平儿的呼救,当下勒住了缰绳,立刻便拨转了马头,一路向这边驰了过来。 平儿望着那马车渐行渐近,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了。 那辆马车平稳地停在了路边,平儿瞧着驾车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刚叫了一声“大叔……” 却见那汉子跳下车,回身掀起车帘,恭敬地叫了一声“少爷”,便见一个年青人弯腰从车里走了下来。 那年青人下了车,大踏步地向平儿这边走了过来。平儿瞧着他十七八岁年纪,身上穿的不过是件暗色的棉袍,披着件半旧的披风,都是最普通的衣料,一概刺绣纹饰皆无;再瞧他们的马车也十分简朴,应该只是位普通人家的少爷。 年青人走到离平儿还有五六步外的距离便停下脚步,迅速地打量了一下这主仆三人,便立刻有了判断,先向平儿行了半揖,继而问道:“姑娘可是遭了什么祸事?需要在下帮忙么?” 他的声音温厚而和缓,听在耳朵里立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平儿只觉得心头一热,连忙曲膝回了一礼,带着哭腔急急地说道:“回公子的话,我们主仆三个路过这里,不想马受了惊跑掉了,却把我们扔在了这里。如今,车把式已经死了,我们姑娘也是昏迷不醒的,我,我实在是没法子……”说到这里,平儿只觉得鼻子一酸,两颗泪珠一下子迸出了眼眶。 年青人低头望着凤姐,迟疑地说道:“在下略懂医术,倒是可以帮这位小姐瞧瞧伤势,就只是,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脸上现出极为难的神色,平儿当然明白,这荒郊野外的,又是素昧平生,他本人应该也不是郎中,虽是诊伤,恐怕也是犯了男女大防。 平儿当然没有他们这些顾忌,心里只想着救人重要,哪儿顾得上那许多,当下便连忙求道:“公子,救人要紧!就烦劳您帮我们姑娘看看吧!” 年青人也只迟疑了片刻,复又瞅了瞅凤姐,便斩钉截铁地说了声“好!” 他走上前,一撩袍子便盘膝坐在了凤姐面前,伸出三指搭在她的腕上,微闭双眸细细地诊了一回脉,和缓地说道:“小姐只是暂时晕了过去,一会就能醒转,不碍事的。”想了想,又踌躇地说道:“姑娘刚才说你们的马车跑掉了?那……”他思忖了一会,皱着眉迟疑地说道:“这天寒地冻的,你们两位姑娘在这荒郊野外怎么行?冻也要冻坏了!要是不嫌弃的话,在下倒是可以把二位送回府上去……” 他说着这话,侧了脸低垂着头很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 平儿大喜,连忙冲他深深地施了一礼,感激地说道:“那,那实在太感谢公子了!” 马车就在近前,年青公子沉吟道:“顾不得别的了,在下只能亲自来扶你家小姐了。”边说,边吩咐平儿抬凤姐的脚,他自己站在头侧搬着凤姐的上半身,就准备往马车上抬。 谁知才一碰到王熙凤的胳膊,她于昏迷中忽然痛楚地呻吟起来。那公子慌忙松开手,皱眉道:“糟糕,小姐的手臂兴许伤到了骨头……” 平儿白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那,那要怎么办才好?” 那公子咬着嘴唇,低头道:“如果伤到了骨头就不能贸贸然抬到车上,需得先将伤骨归位,再固定住才好行事。可是,这……恐怕就要唐突小姐了,这恐怕……”
平儿急了,大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可顾不得那些了,奴婢斗胆就请公子为我们姑娘诊治诊治!” 公子为难地瞅了瞅凤姐苍白的面容,再望望平儿急切的眼神,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说了一声“好!” 他敏捷地将凤姐衣袖卷到上臂,露出一截丰腴白皙的手臂来,果然见那上臂和肘节处已经肿胀不堪。他连忙闭了眼睛,屏息凝神将手指放在手臂关节周遭轻轻按了一遍,点了点头,回头吩咐他那个驾车的伙计:“去寻些结实的树枝来。” 那中年汉子答应一声,去不多时,果然抱了数枝枯枝回来。 那公子选了几根较为笔直顺溜的,一折为二,低头从靴筒内掏出一柄短刀,将树枝碴口的毛边修齐,复又将短刀递给平儿,微笑道:“姑娘,对不住,要将这位小姐的手臂固定住,须借你的裙边一用——在下主仆都是粗蠢之人,衣物万万不敢用在小姐身上。” 平儿恍然大悟,忙不迭背转了身用短刀将自己的裙边割下两寸来宽的一长条来递了过去。 那公子先不接,一手先托于凤姐臂下,另一手覆在关节处只用力一扭,便听喀巴一声,竟是骨头移位的声音。 凤姐皱着眉闷哼一声,平儿胆战心惊地轻声问道:“公子,这就行了么?” 那公子不答,只专注地复又将凤姐衣袖放下,从马车上拿下一本书垫在她小臂下,周遭以四根短树枝围好,这才接过平儿手里的布条紧紧地绑了,这才抬头微笑道:“好了。来,咱们抬着你家小姐上车。” 平儿感激地说道:“这位公子,敢问您的名讳是……我们到家后一定要去登门道谢的!” 那公子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便不肯再往下说了,将车厢让给凤姐主仆,自己则到前边跟那车把式露天坐在了一起。 平儿立刻明白了,在古代,男女授受不亲,不光是女子注重名节,男人一样是在乎清誉的。人家救了人,却也并不想因此惹事。这样说,不过是委婉地拒绝罢了。当下便不再追问,望了望远处自家车把式的尸身,凄然道:“我家那位伙计,怎么办才好……” 那公子想了一会,咬着嘴唇为难地低声道:“这车里却是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了,何况万一小姐醒过来会惊吓到……只好等姑娘到了家,派府上的人再来为他收尸吧。” 说完,便走过去将那车把式平放在地上,微微叹了口气,解下身上的披风,将他的尸身兜头兜脸地盖好,这才返了回来。 驾车的汉子见都收拾妥当了,这才伸开手掌到那公子面前,道:“少爷,刚去那边捡树枝子,在路边捡到了这个。您问问,是不是这两位姑娘掉的。” 平儿好奇地一望,发现他手掌心里托着一把小小的精致的黄杨木梳。 平儿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这把木梳,她在一个人的发髻上见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