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石击潭

    戴天明死了！

    夜里，蔡张飞、罗小蒙、赵前程慌慌张张来敲我的门，告诉我这个出乎意料又似情理之中的死讯。

    戴天明是在保外就医时乘人不备从9楼跳下去的。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也不敢想象，但跳楼的结果却是没有结果的结果。估计《长江日报》、《长江晚报》很快会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刊登如下新闻:

    昨天夜里，临江市第三人民医院神经内科楼发生一起坠楼事件。死者男性，50岁左右。有人发现报警并拨打120急救电话，急救人员和警方先后赶到现场，经查已无生命迹象，遂宣布当场死亡。已确定死者身份，生前曾担任长江市某医院烧伤科主任。经现场勘察，已排除他杀可能。

    这条连死者名字都没有的新闻算是对戴天明生命的最令人遗憾的总结。

    戴天明的死讯在江南医院迅速传播着，人们（包括他生前的领导、同事、朋友、敌人）都在不同地点，用不同方式表示惋惜，表示惊诧，表示愤慨，表示失望和愤怒。

    凭心而论，戴天明的医术应该说是相当不错的。执医三十多年来，他用那把手术刀，凭借精湛的医疗技术拯救了无数生命，他把自己的青春都耗在了医疗事业上。了解戴天明的人都知道，他热爱医生这个职业胜过自己的生命，因此得了个“拼命三郎”的绰号。为什么这颗已在医学界闪闪发光的明星，却偏离正常轨道，最终走上不归路？这让我想起英国生物学家、博物学家达尔文。他父亲把达尔文送到苏格兰爱丁堡大学学医，可这哥们对医学丝毫没有兴趣，认为“医生手持手术刀，逼迫病人掏红包”，结果打起背包不干，把爱丁堡大学炒了鱿鱼。没办法，达尔文父亲又送他去剑桥大学攻读神学，希望他将来能做个“尊贵的牧师”，达尔文认为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神，就是不干，满世界乱跑，痴迷于美丽的大自然，沉醉于收集以甲虫为代表的动植物标本，并乐此不彼。达尔文的父亲无奈，只得随他。

    达尔文表现出了坚强的个性:做就做喜欢的事情，做就一定要做好。这种执着精神一直保持到达尔文生命的最后。

    有个故事很有趣。达尔文大学时去课外收集动植物标本，发现一棵树缝中先后爬出两只虫子，达尔文欣喜若狂，左右开弓，一手抓住一只。谁知树缝里又爬出一只，达尔文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虫子放进嘴里，伸手去抓另一只，他嘴里的虫子很纳闷:哥们咋滴？想把俺闷死吗？就在他嘴里喷出一种气体，达尔文嘴巴立刻肿了起来。达尔文丝毫不予理会，一路狂奔去找他师傅去了。他师傅一看，好嘛，小子行啊！这虫子稀罕！宝贝！一通研究之后，这种虫子从此有了自己最尊贵的名字:达尔文甲虫。

    这个故事说明达尔文对动植物研究已经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

    戴天明和达尔文不可比，如同蚂蚁和大象，蟑螂无恐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只不过戴天明拐上了旁门左道。

    达尔文在他的《生物进化论》里是这么解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含义的:

    1、过度繁殖（基础）

    2、生存斗争（手段）生物与无机环境的斗争；种内斗争；种间斗争

    3、遗传变异（内因）不利变异；有利变异（保留）

    4、适者生存

    这段表述有点晦涩难懂，但不言而喻，戴天明走的似乎就是这么个路子。最终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

    中国著名作家李敬泽在为蔡崇达所著《皮囊》写的序里说:

    每个活着的人其实就是一具皮囊，皮囊有生命，是因为有心，有心，就会从里面向外发光，所以皮囊很光鲜。如果皮囊朽坏，心死了，剩下的就只有灵魂。皮囊死了，灵魂忙什么？下地狱，上天堂，还是在荒郊野外四处游荡？

    戴天明死了，他的灵魂去了哪里？他既不会想去孤独冰冷的天堂，也不想去阴森恐怖的地狱，他只想转世为人，再得一具皮囊，然后消除自己的罪孽，做一名真正的医生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指弹出万般音。

    戴天明的死使原本就不平静（或许从来就没平静过）的江南医院更加暗流涌动，也在整个长江市、临江市乃至全省医疗卫生系统都引起震动。新世纪刚刚转动了两年，新世纪灿烂的阳光还在普照大地万物生灵，短促的新世纪还没有能力凭借自身的强大洗涤旧世纪的垃圾污垢，所以很多地方，包括医疗卫生系统，也成为藏污纳垢的最佳场所。医院私设小金库、医生收红包、漫天要价、吃回扣、索好处、医药代表与医生私通谋取私利、医生包养情人等等丑恶现象很普遍。戴天明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戴天明的死让同僚兔死狐悲，医疗体制改革让所有的医生惶恐不安。于是江南医院出现一波又一波怪现象:

    提前退休。十八罗汉中，五十五岁左右的占据大部分，且这部分人分布在不同的领导岗位，技术性强，波及面广，这部分中坚力量如果失去，江南医院无异于脱了一层皮，抽了五根筋。江南医院有后备人才库，但这批人才无论技术水平、理论水平还是社会影响力都不及这帮老将。戴天明死后，这些人（包括被纪委找去谈过话的），十八罗汉中，除了院长卜贤玉、常务副院长陈文忠、总务主任兼办公室主任校官、中药房总药剂师李秒、眼科主任王宝玉、肝胆胰科主任杜大海、胃肠科主任卢思思、儿科主任常相思外，都陆续向医院提交了提前退休申请。

    申请调动。这部分人中，主要是医生居多，申请调动的理由主要是夫妻长期分居。实际上，这部分人对医院已经严重不信任。

    主动辞职。医疗体制改革，使一部分人持怀疑态度，既坚持改革不会成功的观念，又认为动摇了自身的利益，认为付出与回报严重失衡，感觉不如其它行业挣钱多。后勤处处长李通天、采购部部长常相忆，就是想跳槽到广阔的天地去捞更多的银子。

    医患猛增。医疗事故三六九，打架斗殴天天有。原来保安部招聘200个保安，现在无法调配，保安部打报告要求再招聘50人。医院原来聘请的法律顾问出现“两头吃”，实际上已经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

    院长，院党委书记卜贤玉也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三天两头生病请假，这样一来，整个压力就全部落在了常务副院长陈文忠头上。

    “只要我不死，我就绝不姑息！”

    陈文忠一拳砸在办公桌上，将桌子砸了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