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佛光灵动

    五一黄金周刚过，烧伤病人越来越多，现有的床位全部排满，只能到别的科室借床位。但别的科室床位也不好借，他们总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婉拒。煤气灌爆炸中的五个病人已由治疗期开始向康复期过渡。后来的几个病人也分配到各个小组。戴天明的病人李向阳原来是戴天明直接负责，我打下手。因为忙不过来，戴天明就指定由我负责，并给我配了个女实习生助手，他给病人手术的机会越来越少，参加各种研讨会越来越多，只有每个星期一的科务会准时参加，安排好一周的工作，又满腔热情地投入到研讨会去了。

    上个月底，院部布置的论文由各个科室汇总后交了上去，总算交了差，只有沈海洋没有交。马采莲催了几次，还是无动于衷。马采莲汇报给戴天明，戴天明显得很无奈，让马采莲找个沈海洋情况特殊理由搪塞了过去。我和其他几个医生每人准备了一篇，我留了一手，没有把我们四大金刚准备一年多的论文报上去，而是另外写了个《经济发达地区医疗制度改革之管见》，把戴天明的名字排在了我名字的前面。送戴天明过目时，戴天明显得很高兴，说了一大堆鼓励的话，大意是说你小子很聪明，很识时务，很会来事，有出息，不错不错，很好很好（全TM废话！）然后严肃地说:“你这个论文我并没有参与，怎么把我名字也搞上了（有点儿忸怩态）？”

    我说您是我们的头儿，这里所有的工作都是在您的指导下完成的。您的功劳最大。

    戴天明哈哈一笑，没再说什么。签字的时候，我扫了一下《江南人民医院烧伤科论文汇总表》，所有的论文作者前面，都有戴天明。

    这些天，关于戴天明的传闻越来越多，有的说亲眼看见戴天明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在宾馆开房，有的说看见戴天明在饭馆里吃饭，和一个女的缠缠绵绵，疑似情人，有的说看见戴天明和推销烧伤治疗器材的女经理小丽在SH外滩手牵手……这些传闻正好出现在一年一度的职务职称评定期间，不排除别有用心的人从中捣乱的可能。人家美国总统还被弹劾呢，小小的烧伤科主任戴天明又算得了什么呢？

    昨晚，我在宿舍听罗小蒙说戴天明绰号“大马灯”的故事。戴天明从SH过来不久，住在医院单身宿舍。院长找戴天明有急事，可怎么也联系不上。那时候戴天明还没有手机，院长就把电话打到传达室，传达室的老王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接了电话就要去宿舍找戴天明，可巧停电，整个医院漆黑一片。老王就打着手电筒上楼找戴天明。到了门口，老王发现戴天明的房间有亮光，门也没关死，好奇心驱使，就扒着窗户往里看，这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戴天明房间里亮着一盏医院应急用的马灯，戴天明和一个女人赤身露体在那里疯狂。那女的叫得疯狂，戴天明干得疯狂，老王在外面看得疯狂，一直等到他们战斗结束，才过去敲门，说院长找你有急事，让戴天明赶紧去一趟。

    戴天明从院长那里回来，红光满面，显得十分精神。平时戴天明从未和老王打过招呼，今天却特别热情，一再说老婆来了没控制住，很不好意思。还丢了一包软中华。但烟并没堵住老王的嘴，“大马灯”当天就在医院里疯狂传开了。麻醉科主任、大舌头罗汉，绰号“大酒缸”的高就是戴天明在SH的邻居，听说这件事莫名其妙，“真他奶奶的日鬼了，我昨天在SH还见到他老婆呢，难道她会分身术？”

    星期二上午，我找李向阳老婆和他女儿谈话。

    “经过一段时间治疗，李向阳恢复很快，生命已无大碍。但后期有个问题要和你们商量。”我对李向阳老婆说。

    “郭医生你说，”李向阳老婆唯唯诺诺。

    “考虑到你们的经济承受能力，我们原来采取的是保守治疗方案。就是说尽可能地保住左腿。保住了左腿，你们就保住了生活，以后还可以做点小生意。所以我们在李向阳的左腿骨上开了孔，希望能够长出rou芽，然后与植的皮瓣汇合，形成新的肌rou。但这个努力没有成功，rou芽并没有生长出来，外面的皮瓣也无法移植上去。更为糟糕的是，骨头钙化严重，无法补救。就是说，左腿难以保住。”

    “这个我们知道，”李向阳老婆出奇平静，“昨天晚上我们去戴主任家，戴主任也是这么说的。”

    说完这句话，我忽然发现她女儿悄悄地用胳膊捅了她一下。

    “呵呵，戴主任是专家，他的方案值得你们采纳。”我笑着说。

    “郭医生你是知道的，我们老两口子带着四个孩子，四张嘴指望着我们呢。老李就差一个月就退休了，我们想再做个把月就回家种地，看家守舍的也方便，孩子上学也能省不少学费。哪承想这老不死的偷偷摸摸喝那么多酒……”

    我说，“这段时间戴主任体谅你们家的难处，想了很多办法，尽可能地减少你们的费用，能省就省，能重复使用的就重复使用，有些材料是不能重复使用，容易感染的，是违反规定的。这方面我们医院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哪一条都是高压线，不能碰的。希望你们抓紧时间把拖欠的12万块钱交了，我们再考虑下步如何做截肢手术。”

    “我们昨天晚上也和戴主任说了，他很可怜我们。表态说由他担保，等截肢手术做完了，我就回老家去借高利贷。”李向阳老婆直接把戴天明的意见说了出来，我感到很悲催。

    “那好吧，有我们科主任担保就没问题。我再和戴主任商量一下，看安排什么时候手术。李向阳截肢后，你们就要考虑安装假肢问题。我建议你们联系几个厂家，挑选合适的假肢。”

    李向阳老婆说:“戴主任已经帮我们联系好了。你们都是活菩萨呀！昨晚我们上他家里去，什么东西也没带，出来时，戴主任硬是塞给我们一箱苹果，还有一大堆东西……”

    这时候我看见她女儿很尴尬地站起身来，不自然地匆忙告别。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一下午，我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憋闷、烦躁。我突然有一种想家的感觉，想远在京都的老婆，想已经能满地跑的儿子，想和老泰山说说心里话，哪怕争得脸红脖子粗。这一年多了，总共没给老婆通过几次话，真的难为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身体好吗？工作顺畅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刹不住车。我抽了个空挡，拨通了京都的电话。

    “你好，请问哪里？”电话那端，我老婆声音清脆、悦耳。

    “我是小东。”

    “老公是你呀。三个月没有电话了是不是很忙？”

    “嗯。忙得都没头绪了。”

    “再忙也要吃好饭，照顾好自己！”我老婆说“儿子已经能说好多话了，还会简单的英语单词呢。狗啊猫啊都会说呢。”

    “你有时间买个手机吧，方便。我买了一个，韩国三星的，质量挺好的，待电时间长，你也买个吧，然后我把手机号码告诉你，你再用你的手机打我的电话，不忙时我们就能说说话了。老公你知道吗？老头经常念叨你哪。让我把你叮紧点，怕你年轻犯错误。老公，医院里的情况一般都比较复杂的，你要学机灵点，做任何事情要理性，不要太感性，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吃的不吃，不该拿的不拿，不该采的野花坚决不能采，老公听到没？”

    “听到了。”

    “真乖。”老婆对我的回答比较满意。“下个月我有个案子要去苏州，如果你不忙，我想见见你，想你了。”

    快下班的时候，又上来个烧伤病人，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烧得特别重。他mama介绍说，她和老公都是SD菏泽人，来这里一年多了，包了块西瓜地。早上两人出去卖西瓜，就把两个孩子锁在了看西瓜的草棚里。中午下了一阵暴雨，电线短路起火，两个孩子因为门被反锁，无法逃生，周围又没有人家，等他们卖完西瓜回来，西瓜棚已经烧塌了。三岁的meimei当场被烧死，八岁的哥哥躲在水缸旁边，虽然没被烧死，但已面目全非。送来时呼吸微弱，瞳孔开始放大。

    我打通了戴天明的电话，介绍了病人的情况。

    “你通知在岗的医生，就说是我的意见。让他们不要下班，准备给病人实施手术，我10分钟内赶到。”戴天明的手机里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首歌，一首叫做《至少还有你》的歌。

    在办理入院手续时，住院部不给办理，让孩子父母先交10万元费用，用于当晚的手术费用，另外再准备30万作为以后的续费。这是医院统一规定，特殊情况必须要常务副院长或者院长批准。平常住院病人发生欠费的，3000元以内床位医生担保，可以开通绿色通道，超过3000元没有审批手续的一律停医停药，直到交完欠费才能恢复。

    孩子母亲哭得昏过去几回，她老实巴交的老公从口袋里掏出两把花花绿绿的票子，总共加起来也没1000块钱。

    在通融无效情况下，戴天明毫无征兆地发起火来:“这帮吃闲饭的东西！”他急得团团转，对马采莲说:“那我只好动用尚方宝剑了！马护士长，请把我今天的话记录在案，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由我戴天明一人承担，与各位无关。立即开通绿色通道，联系相关科室会诊，本科所有医生，除郭小东值班外，全部做好手术准备。请通知焦主任，备足血浆。”

    戴天明说的尚方宝剑是怎么回事呢？在戴天明还没来之前，原来的烧伤科主任因管理不到位，对医患重视不够，上访投诉事情经常发生，戴天明来后，建议医院成立烧伤救治管理委员会，主要成员就是前面提到的那十八个罗汉，主任委员卜贤玉，陈文忠、戴天明为副主任委员。在特殊情况下，卜贤玉、陈文忠、戴天明可以先斩后奏，不用请示汇报就可以开通绿色通道，以保证烧伤危重病人能够得到及时救治。

    “戴天明这件事做得不错，佛光灵动，积善积德。”沈海洋给了戴天明一个正面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