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级战备
阴历七月十五，民间俗称鬼节。这一天通常是祭奠亡灵的日子。南方的风俗，不需要上坟，只是在这一天，活着的人买点酒菜，做好了摆到供桌上，斟上酒，然后对着去世的人念叨一番，大概意思是玉皇大帝保佑，观音菩萨保佑，老祖宗保佑，已去的父母保佑活着的人健康，平安，发财。然后轮流磕头。祭奠完毕，一家人团团围坐，把祭奠用的酒菜消灭掉。我老家的风俗就是如此。所以小时候，我们是不敢到墓地去的，因为那一天墓地周围所刮的风是阴风，阴风吹到人身上是会中邪的。这当然是迷信的把戏，没有任何科学道理。但这鬼文化传承了几千年，可见迷信在中国还是有市场的。 五十多年前，毛老人家曾说:“现在有些人到处扇阴风，点鬼火，不搞光明正大，专搞阴谋诡计。”这是对恶人说的。我们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不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阳奉阴违，那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自己。 这天凌晨2点，江南医院院长、党委书记卜贤玉，常务副院长陈文忠等所有院领导先后接到电话，要求十分钟内派出10辆救护车赶到长江小区，迅速抽调医务人员赶到医院各个相关岗位待命。接到通知后，医院立即启动一级应急方案，卜贤玉任总指挥，陈文忠任副总指挥，总务主任兼办公室主任校官担任总督查，确保完成市委市政府交给的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 当时我正在梦里和老婆亲热，儿子看我亲他mama，不干了，又哭又闹，意思是我和他抢饭碗。正郁闷间，手机响了，是戴天明。 “接院部紧急通知，要求你十分钟之内赶到重症监护室，另外你通知一下你宿舍的三个人，让他们按上面要求到自己的岗位待命。”戴天明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这半夜三更的谁他妈瞎闹腾，还要人活不？”赵前程一肚子不满。 “别磨蹭了，赶紧起来，十分钟内赶到你们岗位待命，可能出大事了！”我边说边往外面走。 “有啥大事？烧伤病人是你们烧伤科的活，干嘛拉上我们？”罗小蒙嘴里也不干不净地骂着。 不满归不满，但他们还是迅速起来，穿上衣服往外面跑，毕竟人命关天。 我赶到重症监护室，不到7分钟。戴天明、郑海洋、沈海洋、赵亮、冯小兰、马采莲都到了。 “接院领导紧急通知，长江小区发生煤气灌连环爆炸，三人当场死亡，二十八人不同程度受伤。救护车已经到达现场，很快将有病人过来。马护士长已经调配好抢救药品和器械，病房正在调整。”戴天明神情严肃，俨然一位将军。说话不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宣布纪律:从现在起，全科所有医务人员进入一级战备，没有我批准，任何人不得缺岗、请假。手机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接通知十分钟内赶到医院。郭小东医师和我一组，其他人员分组不变，进岗！” 楼下救护车已经由远及近地向医院方向急驰而来，所有医务人员各就各位，前后不到三分钟。 首先上来二十三个人都是小面积烧伤，只需要简单清洗包扎就行，但还需要留院观察。我们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就处置完毕，由马采莲安排在两个大病房输液。 五个重度烧伤病人四男一女被抬进了水疗室。 “剪掉他们身上所有的衣服，打开冷水龙头，连续冲洗10分钟！”戴天明命令。 所有医务人员拿出剪刀，迅速将病人衣服与皮肤剥离。 “马护士长，把所有护工叫过来帮忙冲洗，安排给病人输液补水，要快！”戴天明命令。 冯小兰在两个护工阿姨帮助下，对女烧伤病人进行检查，其余七个医生自动分散到另外四个病人旁边，各项工作紧张有序。 戴天明拿出照相机挨个拍照，完毕，拿出录音机，走到第一个烧伤患者面前。 “你不要紧张，告诉我你的情况。我问你答”戴天明说。 “姓名？” “李大头” “年龄？” “五十四” “哪里人” “安徽淮南” “住哪里？” “长江小区” “家里还有什么人？” “儿子在上海打工” “联系电话？” “138458……358” “考虑到呼吸道可能吸入有害物质或气体，必须马上对你进行手术。手术以后你暂时就不能讲话了。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办的告诉我，我是烧伤科主任戴天明。” …… 五个患者录音完毕后，戴天明逐个检查，确定烧伤面积、程度和手术方案。 “你们几个都在这里，我们开个会诊会。我先说我的意见，大家如有不同意见，等会提出。马护士长你做好记录，明天让大家补签字。”戴天明说，“这五个病人烧伤面积都在50%以上，最严重达到80%左右，面积大，程度深，可能全部吸入了有害物质或气体，随时有窒息……危险。我的意见是，立即实施手术，切开气管减压。” 大家都表示赞同。 “现在人手不够，建议院部增派人手。另外，需要会诊。”沈海洋说。 沈医师的意见很到位。这个我来做。郭小东医师，请你迅速计算好他们的烧伤面积，半小时后交给我。然后和我一道进手术室。其他人随病人进手术室做手术前准备。 在学校里，老师给我们讲过烧伤面积的计算方法，这是中国医院普遍使用的方法，就是“九分法。”我在这里给大家普及一下这方面的知识，说不定生活中能有帮助。 计算方法是: 在100%的体表总面积中: 头颈部占9%（头部、面部、颈部各3%）； 双上肢占18%（双上臂7%，双前臂6%，双手5%）； 躯干占27%（前、后各13%，会阴部1%）； 双下肢占46%（双臀15%，双大腿21%，双小腿13%，双足7%，其中女性双足和臀各占6%）。 一般成年人烧伤面积10%以下的二度烧伤称为轻度烧伤；烧伤面积11%—30%或三度烧伤称为中度烧伤；烧伤面积31%—50%或三度烧伤11%—20%称为重度烧伤。以上病人如果伴有休克，中度吸入损伤或伴有合并伤者，则严重程度提升一级，总烧伤面积超过50%或三度烧伤超过20%，则称为特重度烧伤。 大家对这方面的知识有了简单的了解，将来医生就不会乱来，就是莆田系医生恐怕也很难占到你的便宜。 这次手术一直到上午七点半，每个人累得腰酸背痛，冯小兰脸都黄了。 “回办公室休息一下，早餐马护士长都准备好了。上面有人来慰问，我们得应付一下。”戴天明说。 我们无精打采地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总务主任校官就跨了进来。“大家再辛苦一下，市委刘书记、市政府海市长过来慰问大家，已经到楼下了，还有电视台记者跟着。大家说话注意点。” 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有冯小兰发了几句牢sao。 校官急了，“我说冯姐呀，这可是关键时候啊。咱们得要树立形象不是？配合一下，改天我送你一套化妆品，正宗的韩国货。” “死样！那化妆品是不是过期送不出去了才想到你冯姐的呀。”冯小兰苍黄的脸竟然有了红晕。 电梯开处，一群人陆续走了出来。最前面的是院长卜贤玉。 “这位是市委刘书记，”卜贤玉指着一个中年人向大家介绍。 “这位是海市长。”卜贤玉又介绍另一个人。这个人有点特别，特瘦，特高，一米八九个头，在人群里就像一只鹤站在一群鸡里头，成语叫什么来着？对对，鹤立鸡群。 卜贤玉指着戴天明介绍给两位市领导。然后一群人到两个大病房看望那二十三个受伤者，然后说了一番电视电影里差不多的台词，电视台摄像记者忠实地将这个画面录制到了摄像机里。然后他们就告别离开了。 在电梯口，刘书记停下了脚步，对卜贤玉说:“这些伤员你们要安排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要让他们吃得饱，吃得好，早日康复。那几个严重的，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要全力以赴抢救他们的生命，这是对我们党和政府，对我们医院最严峻的考验！”他转过头来，“你们有什么困难，直接向海市长打电话，海市长办不了，你们就直接把电话打给我！”说完扬长而去。 当天中午，长江电视台播放了这条新闻。全文如下: “今天凌晨一点三十二分左右，我市位于市中心长江小区一栋商主楼发生一起爆炸事故，三栋两层连体商住楼在爆炸中垮塌。事故发生后，公安消防官兵迅速赶往现场救援。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亲临现场指挥并到医院看望伤员。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之中。” 这则新闻很短，时常不足两分钟。但它奥妙无穷。爆炸造成多少人伤亡，病人在哪家医院救治，里面都没有提及。爆炸画面3秒钟，伤员画面5秒钟，医院画面最多，都是书记和市长的镜头，院长、院党委书记卜贤玉只露了半个脸，其他一干人等一律没脸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