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话 此去经年
司徒厉像没骨头一样瘫在一张贵妃椅里,不停地按着电视遥控器,苏彦棋站立在沙发边,正将一件长袖的T恤折叠好放入脚边的一个行李袋中。听见我的声音,扭过头来对我露出一个万年不变的笑容,道:“又来给缇月送汤啊,吃饭的客人走了么?我听司徒说你今天打算狠赚一笔来着,有没有得偿所望?” 我现在哪有心思跟他寒暄?这家伙从前也经常出差,最多不过五、六天也就回来了,何至于需要收拾这么些细软? “别扯东扯西的,我问你话呢!”我将汤壶顿在餐桌上,叉着腰连珠炮似的发问,“你要去哪里,去干嘛,和谁一起,要去很久吗?之前一直也没听你提起,你这是预备偷偷溜之大吉?” “呵呵呵……”他温厚地笑了出来,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别一惊一乍的,杂志社在外地有个紧急的项目需要我去跟进,同行的还有两位记者和一位摄像师。你一直守在自家的私房菜馆里,自然不会明白在外面打工的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也是傍晚时分才接到的电话,原本想去你家跟你说一声,又估摸着你恐怕正在忙,因此就耽搁了。这算得了什么大事,值得你焦躁成这副模样?” 我稍微放心了一点,皱眉道:“既然这样,你也用不着收拾这么多东西吧?是个很花时间的活儿吗,到底要去多长时间啊?”” 苏彦棋的喉咙里很明显的滞了一滞,面上却仍是笑着:“这个……可就说不准了,少则半年,多则……” 我刚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内心深处那股浓重的不祥感瞬间爆发。无法控制地抓住他的衣袖,颤抖着大声道:“半年,还‘少则’?所以。时桐还是找了你的麻烦,对不对?你现在是要跑路避风头吧,前两天他来找你。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一定是……一定是莫先生和王阿三从我这里离开以后就去告了状,可是。就算如此,也总得有个原因啊!” 我就知道事情一定没这么简单!这段日子时桐成天价嚷忙,连来探望胡沁薇的时间都抽不出,他会有那个心情学摄影?蒙谁呢!他前脚才来过,后脚苏彦棋便接了所谓的“任务”要离开锦城,还一去便是那么长的时间,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你当这是拍电影呢?! 苏彦棋是个生性淡泊本分的人,在我眼里,无论是对人还是对鬼魂,他都不具有任何攻击力。虽然对住在隔壁的我百般照顾,但事实上,他根本很少管人家的闲事,这样一个在其他人眼里甚至称得上冷漠的男人,又怎会跟鬼怪扯上半点关系,更弄到要夺路而逃的地步? 他静静地看着我,半天也没说话。表情瞧不出是喜悦还是忧愁。我定了定神,吞咽了一口口水,道:“没关系,你说啊。我心脏强大得很,什么都能接受得了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他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忧虑,“我始终弄不明白,你脑袋瓜子里的构造到底哪一部分跟我们不同?” 什……什么,这叫什么问题? 旁边的司徒厉“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现在才有觉悟?她根本不是人类好吧。早该送去科学研究所做标本了!” 我几乎快要把牙齿咬碎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许是发现我生气了,苏彦棋连忙轻轻拍了拍我的脸,软声道:“唉,我的意思是,你别瞎想行吗?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作而已,去的时间的确是长了些,那也是因为要跟踪报道的缘故,你大可不必将它看成一件多么了不得的大事。要是不相信,你问问司徒好了,他可是亲耳听到我接电话的!” “哎,可别把我算在内!”不待我出声,司徒厉率先就跳了出来,一脸无辜地道,“我只能说,我确实听见了手机响,至于电话那头是谁,又或者会不会是设定了定时的闹钟故意在我面前做戏,我可一概不知!”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拼命想要找些话出来说,却又发现,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反应的确是过激了一些。虽然我算不得是一个多么称职的女人,但无可否认的是,我仍然拥有敏锐的第六感和天生的直觉。我就是认为苏彦棋这一次离开并不像他嘴上说得那么简单,并且更糟的是,我隐隐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这太突然了不是吗? 我心里实在堵得慌,仓皇之中,又实在无话可说,只得拿起桌上的汤壶去了厨房,倾出一小碗来,端进客房里,将缇月扶起来,一点点将熬得浓稠莹泽的汤汁喂进他嘴里。 客厅里,苏彦棋还在不停地向司徒厉吩咐着。 “这房子的租金我付到年底了,你和缇月两个尽管安心住着便是。如果……如果年底之前我还没有回来,而你又不够钱续租的话,找双喜帮帮忙吧,她虽然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实际上却最是心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 “我没有钱,一个子儿也别想从我这拿走!”我凶巴巴地一句话扔了出去。 苏彦棋没搭理我,继续说道:“这段日子就麻烦你照顾一下她,她那人只是表面上精明,说不定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你替我看住了她,别让她四处找麻烦……” “要管就自己管,谁稀罕你托孤似的把我交给别人了?”我隔着门冲他吼了一句,眼眶一阵**。糟糕了,这下真的糟糕了,会不会从今以后,我再也看不见苏彦棋? “唉——”司徒厉愁眉苦脸地长叹一声,“你也听见了,唐双喜不好惹啊,动辄就要炸毛,你交给我的任务也太繁重了!” 苏彦棋轻笑一声:“你别招惹她不就完了?对付她这种色厉内荏的家伙,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顺着她就罢了,她心里舒坦了,自然不会跟你过不去。” 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反复向我确认,他的离去是板上钉钉,容不得更改,简直如同交代后事一般。我看见他将一件格子衬衣塞进行李袋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穿着这件衣服,现在,他又要带着它从我身边消失了。
我认定了他的离去绝不会是因为工作那么简单,所以我认定了,他不会再回来。 我没有在隔壁耽搁太久,在喂缇月喝完那碗汤之后,便拎着自己的汤壶又走了回来。 苏彦棋说不用我送他,我也没有勉强。反正我不相信他是要去工作,又何必戳破这最后一个虚假的气泡? 胡沁薇还没有睡,倚在沙发里不知看什么狗血连续剧。见我慢吞吞地走了进来,便坐直了身子,问道:“缇月还好么?你……怎么了?” 我扭过头去嗤笑了一声:“你不是惯会猜心吗,何必问我,自己看看不就行了!” 她真个站起身走得离我近了一点,沉吟片刻,道:“你怎么这样难过,是苏彦棋出了什么事?” “我现在没心情给你解释。”我无力地挥了挥手,面无表情道,“你赶紧去通知时桐,让他明天来一趟,我有事情要问他。” “还是为了前两天那件事?” “对。” “到底怎么了,你这样什么也不说,不是让我干着急吗?” 我被她缠得不胜其烦,扭身冲着她大声道:“有什么好着急的,不都是拜你那位时大人所赐?那天他连道别的胆子也没有,谎称阴司有要事,偷偷溜之大吉,胡沁薇,以你对他的了解,就真没觉得有些不妥?现在苏彦棋被他逼得要走了,说不定从今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对此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满意?” “苏彦棋要走?”胡沁薇也皱起了眉头,“去什么地方?” 我不答她的问话,径直一股脑地数落道:“或许当初我就做错了!我好心让他到我家来吃了一碗面,我经不住他的苦苦哀求陪着他去绿云村找你,给你住的地方,结果呢?我养了一头狼啊!老娘这几年过得浑浑噩噩,好容易遇上一个略微瞧得上眼的男人,你们就要心心念念把他赶走,一天好日子都不让我过,你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为什么啊?!” 胡沁薇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跟你吵。等你冷静一点再仔细想想,你这样说话到底对不对……我先去跟时桐联系。” 说罢,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该把火气撒在胡沁薇的身上,她何其无辜,有什么义务要承受这种攻击?可是,我心里的愤懑已经满得快要爆出来了,若是不赶紧发泄出来,一定会郁郁而终。 刚才我从隔壁离开时,苏彦棋对我说,我实在用不着难过。等我平静下来,就会发现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重要,或许,原本就只是一个过客。 哈,他当我是白痴吗?老娘在苦水中匍匐了那么多年,不知积了多少功德才遇上了他,如今,谁又能再找出这样一个“过客”来送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