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话 尸体
胡沁薇这个死丫头,离开前居然不锁门,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幸好此刻走进来的是苏彦棋,万一来个没安好心的小偷之类的坏人,老娘岂不是分分钟要去阴曹地府跟阎罗王会面?! 苏彦棋把门只开了一条缝隙,身体堵在门口,并没有走进来,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他脸上的焦虑之情看上去不像假的,我说过,我不相信他真的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现在,他显然来的不是时候。 我的心神被天花板上的那只眼睛彻底搅乱了,实在没心情跟他玩痴痴对望的把戏,双手抱在胸前,不耐烦地道:“喂,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来干什么?” “沁薇说你有危险,让我过来陪着你。”他望着我的眼睛,低声道,“不过,看起来你好像并不欢迎我——所以,你还是生气了,对不对?” 果然是那个小妮子搞的鬼!像苏彦棋这样一点法力也没有的寻常人,让他来保护我,不是说笑话吗?这个死丫头,想当红娘也不挑挑时间,愁死人了! 我皮笑rou不笑地咧了咧嘴,道:“你误会了,如今这种态势之下,我根本没工夫生气。感谢你的善意,我现在很好,用不着任何人相陪,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麻烦你先回家去,等我闲下来,自会登门道谢,如何?” 苏彦棋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上那颗黑痣,叹了口气:“双喜,你要是怪我,我真的无话可说。我以为即使我们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至少也可以像从前一样当很好的朋友,我依然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我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我逐渐焦躁起来。“苏先生,长久以来,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一个特别有担当。又特别肯负责任的人,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跟那些渣男有什么区别?怎么。拒绝人之后又不甘心,想继续玩暧昧?陶子慧那件事情说到底和我没关系。我说不上话,但是对不起,老娘可不是好欺负的!快走,出去出去!” 我说着迅速跃到他跟前,不由分说使劲将他推出门外,然后又几步退回到屋子里。 对不起啊苏彦棋,我只是突然觉得。从今之后,再不愿将你牵扯到这与鬼魂有关的,理不清的纷乱之中。 “好吧,既然这样……或者我现在上楼去把沁薇和司徒厉叫下来……” 他低了低头,仿佛很受伤的样子,转身就要往楼梯的方向去。 就在这时,我的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古怪的闷响,紧接着,似乎整间房子都开始摇晃起来,发出叱咤喑呜的怒吼。电灯“呲呲啦啦”响了几声,之后便全数熄灭,天花板一块接着一块往下掉碎砖头,雨点似的砸下来。我躲闪不及,早有一块砸中了我的肩膀,顿时疼痛得钻心入肺。 这……这是怎么了?是地震,还是…… 苏彦棋像阵风一般旋了进来,再顾不得其他,抓着我的胳膊拖进一个死角中,紧紧地将我抵在最里面,双手护住我的头,自己的脊背却露在外面,从房顶掉落的砖块不断砸在他背上,发出让人心惊胆寒的“砰砰”之声。 我死死贴着墙壁一动也不敢乱动,只能费力地抬起头看向他的脸。刚才,我只是冷不丁被砸了一下都疼得倒吸凉气,如今他背上的砖头根本如冰雹一样啊! 我看见他的表情渐渐开始扭曲,额头上渗出密密实实一层冷汗,实在不忍心再这样下去,想要推开他,手指才刚碰到他的肩膀,就被他声色俱厉地吼了回来:“是不是想挨揍?不准乱动!” 我的眼睛一下子湿了,骗子,你这个大骗子! …… 约莫过了六七分钟,这场“砖头雨”才终于停了下来。 苏彦棋行动有些困难地扶着墙站起身,连衣服也顾不得理一理,便用力将我拽起来,哑声道:“刚才被砖块砸中了吧?严不严重?” 我实在忍不住了,指着他破口大骂:“他妈的,你是不是智障啊?自己被砖块砸得满头包,还问我?改天一定要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脑子里进了多少灰!少罗嗦,赶紧把衣服给老娘脱了,让我看看!” 他脸色苍白地活动了一下肩膀,抬手揩了揩额头的汗,轻声笑道:“你要不要这么豪迈,随随便便就让一个男人在你面前脱衣服?” “屁话!”我气得直跳脚,“老娘可不是在跟你说笑,好,你不愿意脱是不是?老娘自己来!”说话间真个要伸手扒他的外套。 刚才情况那么危急,这臭男人居然心情好像还不错,一边拿手抵挡我的攻击,嘴里笑着连说“别闹”,一边转过头,在屋子里四处乱看。 “诶,双喜,你家天花板破了个大洞,要是请装修师傅来修补,怕是要花不少钱吧?也不知道物业中心管不管。啧啧,你这个贪钱的小气鬼,肯定会心疼……咦?” 他突然脸色一变,按住了我在他身上乱摸趁机吃豆腐的手,压低声音道:“双喜,你看……那是什么?” 我被他骤然变得阴沉的脸唬了一跳,颤颤巍巍回过头。 就在正对着餐桌的那个位置——当然,也就是我发现那只眼睛的地方,不知何时,垂下来一条手臂。无数条血线小蛇一样顺着胳膊蜿蜒流下来,凝集在指尖,“啪”地一声轻响,坠落到地板上,绽放成一朵朵诡异的、盛开的花。 --- 我死命抓着苏彦棋的手腕,不知道就这样呆愣僵直地和他相对站了多久,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砰!”门猛地被推开了,司徒厉带着胡沁薇急火火地闯了进来。 “唐双喜,你们没事吧?”他迈着大步走到我身边。见我神情呆滞一动也不动,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木然地指了指不远处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那条手臂。 司徒厉转脸一看,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也顾不上瞧瞧我的伤,径直走过去,碰了碰那胳膊的手指。 胡沁薇则方寸大乱。双手胡乱在我肩膀和后背摩挲着,急声道:“双喜。你……你没事吧?对不起啊,我没想到……” 我直到这时方才回过神来,狠狠推了她一把,发出山崩地摧地一声大吼:“你们俩死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和苏彦棋……”话还没说完,喉咙中已然哽咽。 “我原本料想应当不会有问题,所以特意把苏彦棋叫过来,好让你们俩可以平心静气地聊一聊。刚才……我和司徒厉一直在楼梯的拐角处等着。谁知道……真的对不起,你……还好吧?” 我声嘶力竭地哭叫道:“先前天花板上一个劲儿地往下掉砖头,苏彦棋为了保护我,弄得一身都是伤,你让我心里怎么过得去?现在又出现了那个……那个东西,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苏彦棋用他那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脑勺,软声道:“双喜,跟自己的朋友撒气,又算得了什么本事?你明知道沁薇他们是好意,对不对?” ……真是奇怪。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手指,居然有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了?我像着了魔一般,随着他柔缓的动作。竟一点点平静下来,拉了拉胡沁薇的手,抬头对他道:“先别说废话了,把衣服脱下来,赶紧的,我今天非得看看你背上的伤不可。”
“唐双喜,先别着急。”司徒厉转过身叫住了我,“这是个人尸,现在我要把他弄下来仔细检查。” 话音未落,他轻舒猿臂,用巧劲只一勾—— 一具尸体,从楼板上“噗噜噜”滚落下来,掉在地面上。 我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无奈此刻情绪太过不稳定,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一个激灵,苏彦棋立刻揽住了我的肩膀。 刚才我和司徒厉明明上楼看过,那间屋子被搬得空荡荡的,连根毛也没剩下,怎么会突然多出一具尸体? 司徒厉蹲下身,将那具尸体翻过来仰面朝上,有意无意地朝他脸上瞟了瞟,脸色带着困惑:“这个人……看上去怎么好像在哪见过?唐双喜,你要是还活着的话,能不能过来帮我看看?” 我求助地望向苏彦棋,觉得自己此生从没有这样如小女人般楚楚可怜。他安抚性地在我的肩头按了两按,攥住我的手腕,陪着我一起走了过去。 我的双腿控制不住地直打颤,哆哆嗦嗦朝那人脸上张了张,登时大吃一惊。 那尸体的面部已经开始腐烂,很难辨认他的五官。可是,我认得那双圆睁着的眼睛,实在再熟悉不过了。它们不仅同刚才在天花板上出现的那只眼睛一模一样,更加是属于我这十年里几乎每一天都会遇上的一个人。我们在楼道里擦肩而过,偶尔微笑打招呼,可现在…… “这不是……这不是小铃的爸爸吗?”我失声脱口而出。 大约一个星期之前,住在我楼上的那对中年夫妻——也就是小铃的父母,突然急匆匆地搬走了。他们在这栋老旧的居民楼中住了已有十来年,说搬就搬,的确令人相当匪夷所思。我不记得在搬家的过程中是否和小铃的爸爸打过照面,可我的确看见过小铃的mama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快步从我旁边走过,面色仓皇。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司徒厉盘腿坐在地上,凝神定气,双掌合十,两手的食指交汇在一起,聚集起一颗耀眼的青色光球,缓缓绕着那尸体的头部转了一圈。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来,沉声对扎撒着双手站在旁边的我们三人道:“这种情况我以前遇见过,倒还有点经验。若我估计不错,这尸体,应该一直埋藏在楼上那间屋子某面墙壁的夹层之中,属于他的魂魄被禁锢在那个房子里无法动弹,因为想让楼里的住户发现尸体,才不断地弄出声音来,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只可惜,虽然大家都被噪音困扰,却直到今天,才有我们上去瞧了一瞧。” “既然这样,为什么我和你上楼查探的时候,他不现身?”我急忙追问。 司徒厉瞥了我一眼:“我说过了,魂魄被禁锢,无法出现在你我眼前。而且,对于虚弱的魂灵来说,要凭空弄出那么巨大的声响,极其耗费鬼力,我们上楼查看那会儿,他或许正在歇息,实在无力。而刚才那阵砖头雨,应当也是他耗尽浑身之力弄出来的,为的,就是要让自己已死的事实大白于天下,期望有人能替他伸冤。还好,他这番苦心没有白费。” 我于茫然之中抓住了一个关键点:“你说……虚弱?鬼魂也会虚弱吗,他受伤了?” “不!”司徒厉直直看向我的眼睛,“他是,失去了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