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话 婴灵(二)
怪不得陶迁要抱怨自己的肩膊常常酸痛难忍,一个小阴灵整天就骑在他的脖子上啊,长此以往,能不疼吗? 那婴孩口口声声叫他“爸爸”,按照常理来判断,应该不会伤害他才对。可是,鬼魂的思维,人类哪能猜得透?事实就摆在眼前,陶迁已经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谁又能相信,罪魁祸首,居然是一个连话都还说不清楚的孩子?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韩北问手足无措地站在我身边,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半天,才轻轻摇晃了一下我的身体,小声道:“唐姑娘,你可还好么?” 我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 陶迁单薄的身体,像是包裹在一团浓雾之中,模模糊糊,时隐时现。他步履蹒跚有如喝醉了酒,脚下晃晃悠悠,一个不小心,踩上一颗碎石子,朝前踉跄了好几个大步,差点跌倒。骑在他脖子上的婴孩开心得手舞足蹈,胖乎乎的胳膊腿一个劲儿在半空中胡乱踢蹬,简直比得到了最心爱的玩具还要兴高采烈。 不知过了多久,陶迁的身影彻底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可能是站得太久了,双腿渐渐开始麻痹,我扭过头,对韩北问笑了一下,道:“现在也挺晚的了,你赶紧回医馆吧,我这就要上楼去了。”说罢,转身欲走。 韩北问拉住我的胳膊,盯住我的言情,恳挚地道:“姑娘现在这种情形,让我怎能放心就此离开?你心中若担心那位陶先生,我们追上去瞧瞧如何?” 我冷笑了一声。 瞧瞧?像看西洋镜似的绕着陶迁转一圈,然后再若无其事的离开?对不起,我不能。 我是个没用的人,眼见陶迁被阴魂纠缠住了不得脱身,却只能傻站在原地呆看,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这真是可悲。 “不用了。”我拂开他的手,淡淡地道,“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就别跟着添乱了。或许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谁也帮不了他。”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为我的袖手旁观而开脱。是的,我唐双喜从来也不是个英雄,自己屁股后头还跟着一箩筐麻烦,实在腾不出精力来替他人担忧。所谓的“使命感”,对我来说太过高远,就算站在山巅也触摸不到,是永远也不会属于我的东西,我更加没有那样的能力。 更何况,韩北问还在我的身边,他只是一个大夫,和我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毫无关联,不应该被卷入这一场与鬼魂的角力之中——这是个深渊,一旦踏进来,便有可能永远不见天日。 韩北问看穿了我的想法,顿了一下,忽然用修长的手指碰了碰我的脸颊,柔声道:“我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只会抓药诊病。可是,我毕竟在绿云村外居住多年,那里的情况你也了解一二,像这等诡异之事,我见过的没有十件也有八件,因此,姑娘若是担心我会害怕,却是大可不必。依我看,我们……” 我不耐烦地一扬手:“别说了,我很困,想回家睡觉了,就这样吧!” “双喜!”他再次拉住了我,口中突然改了称呼,“……上次你在绿云村遇险,来接你的那位朋友,就是苏先生罢?若此刻是他在你身边,你还会对此事不闻不问吗?” 我竟哑口无言。 可不是吗?虽然我不知道在经历那一夜的长谈之后,自己和苏彦棋的关系是否还能一如往常,但在我眼里,他和韩北问显然是不一样的。他似乎天生就该是我的朋友,自打和他相识,每次遇到危险,我总是不管不顾地第一时间找他帮忙,很多时候,甚至将他挡在自己身前,并且丝毫不感觉到愧疚。如果此刻在我身边的人是他,说不定我真会拽着他追上陶迁,去一看究竟。 我是不会喜欢他的,自从乐平死了之后,我不认为自己还能喜欢任何人。那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一时忘了韩北问还在旁边。他等了一会儿,低声对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亦可以像相信苏先生那样信任我。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事,我必定全力以赴。” 我抬头对他笑了笑:“是吗?好的,再见。”然后,转身没入黑暗的楼道。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这样的决定,会令我追悔莫及。 -------------------------------------------------------------------------------------- 三四天过去了,陶迁再没有出现。人总是健忘的,初时我还时常会想起他,因为同病相怜,心中亦免不了担忧,但没过多久,就渐渐将一切抛诸脑后。 家里最近很是冷清。苏彦棋还没有回来,几日来毫无音讯,短信也没给我发一个,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半路上被女妖精拐跑了;兜子依然很忙,每天太阳一落山,便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直到半夜才回来。小铃在我家门口守了几天,始终等不到他,在我面前哭得跟泪人儿似的,我除了敷衍安慰几句,也没别的办法。 唯一一成不变的,只有胡沁薇。她仍然同往常一样陪着我,我去买菜,她便跟着去,我在厨房做菜,她便进来帮着我剥葱捣蒜,就算是时桐偶尔来找她,也被她三两句打发走,临别再附送巴掌一个。 “果然,还是只有女人靠得住啊!”我靠在沙发里,对正在摆弄那盆野玫瑰的胡沁薇嗟叹道。 她回头白了我一眼,皮笑rou不笑地道:“那可不一定,像你这种懒骨头,无论是男是女,都绝对不能依靠。” “嘿,怎么说话呢?老娘这是夸你啊!”我拍案而起,手一抖,一大截烟灰掉在了地上。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叹了口气,走进浴室拿了块抹布出来。我兀自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你吃我的,住我的,我一句怨言都没有,对你还不够好吗?我就差把心都掏出来给你了啊!妈的,咱俩再这样下去是没有结果的,不如分手吧!” “好啊,分就分!”她扭头冲我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 有人敲门,胡沁薇走过去,才刚刚转开门锁,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 “请问,这里是唐双喜家吗?” 我连忙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就见门外站着两个警察,好几个大妈跟在他们身后,不住地朝着我家大门指指点点。 靠,这是什么情况?你们都知道,我是个本分人啊,怎么还招惹上警察了? 我冲那两个警察露出谄媚的笑容:“警……警官好,我就是唐双喜,敢问两位有何贵干?——哦,你们是来吃饭的吧?虽然我这私房菜馆按规矩是需要预约,不过你二位是守护城市安宁的人民英雄,公务繁忙,既然看得起我,自然是……”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老警察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用不着跟我们虚头巴脑来这套,有些事情要问你,能进来吗?” 靠,警察了不起啊?你最好别惹我,小心老娘一拖鞋把你拍出花儿来! 我咬了咬牙,满脸堆笑地朝后退了退,点头哈腰道:“警官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和警察合作是我们市民的义务,来来,快请进,快请进。”说着,回身高叫道,“沁薇,快给两位警官沏两杯好茶!”
“不用麻烦,只是两句话,问完就走。”另一个警察看上去年龄不过二十来岁,一脸稚嫩,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些。他跟在眼镜男身后进了屋,机警地朝门外看了看,迅速关上门,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这个人你认识吗?” 我虔诚地双手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那是一张两寸免冠照,上面的男人面孔清瘦,头发有些长,油腻腻地搭在前额,双眼却很有神。 “这不是陶迁吗?”我失声叫了出来,怯怯地看着那个年轻警察,“警……警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警察正待说话,忽听那眼镜男咳嗽了一声,连忙退了开去。 “昨天下午,这个男人被发现死在天虹小区他自己的住所,我们在他家的茶几上发现一张‘10号私房菜馆’的名片,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所以就来了解一下情况。唐小姐,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什么,陶迁死了? 我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个结果,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天晚上,他虽然一直精神萎靡,还在我家的门口晕倒,吐了血,可很快又如常人般离开了,怎会就这样没了命?难道,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婴灵…… 我知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慌张地摆手道:“没有,这位陶先生曾经来我这私房菜馆吃了一顿饭,饭后很快就离开了。除此之外,我们再没有任何关联,他也没再跟我联系过。警官,我能问问他是怎么死的吗?” 小警察看出我的惊惶,安抚地冲我笑了一下,道:“你别紧张,我们也只是循例问一问。他身上没有明显伤痕,法医证实,他也并未患病,只是面部表情非常惊恐,似乎临死前受到了惊吓……” “小宋,这是警方的机密,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跟她说?太不专业了!”眼睛男大声呵斥道,小警察吓得一缩脖子,连忙噤声。 “唐小姐,这个男人来你这里吃饭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我不敢怠慢,将当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当然,刻意隐去了那个婴灵的事。他们是警察,办案讲求科学,鬼魂这等事,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匪夷所思,我不能指望他们会相信。 眼镜男摸着下巴想了想,摆出一副高深的姿态:“唐小姐,你确定这就是事情的全部,再没有任何遗漏的了?” 我点了点头。 “如果你之后又想起来什么,希望你随时跟我们联系。那这样,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他立即领着那个小警察离开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我站在原地,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这当口,胡沁薇端着两杯茶从厨房走出来,见屋内只剩下我一个人,皱眉道:“怎么倒已经走了?” 我回过头看着她,惶然道:“沁薇,那个陶迁,他死了……” “我听见了。”她颔首应道,将茶杯放在餐桌上,“唐双喜,我劝你最好别生出任何古怪想法。你知道的,瞒得过别人,你可瞒不过我。” 我盯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心中,有一个念头愈加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