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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回 空兴叹谁解姻缘

    酒过三巡,舱内不少人皆有些微醺,不会儿,从迎晖池的西边隐约传来丝竹琴筝之声,那乐音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顷刻间,便见一艘花舸悠悠地从西向东划将过来,直停到中央,正对锦龙号的位置才停止下来。

    这艘花舸不曾建有舱位,唯有巨大的露天甲板从船头延至船尾,船身雕琢得色彩纷呈,四周锦帛绦带扬扬飘荡个不歇,还有两排舞伎随着音律在甲板上踏舞吟歌。

    乐声动听婉转,舞伎身姿摇曳,两岸的观众不约而同地沉醉其中;而泊于这条北岸且其上齐集了大梁朝最尊贵之人的三艘大船,此时亦乐乐陶陶。

    皇上眼睛轻阖,手上还握着酒杯,头跟着旋律一点一点,余下众人也是静静地欣赏池湖中央的人物美景。

    突然一声清脆的碎响“啪”惊扰了锦龙号上的人,大家齐刷刷地寻声看过去,只见那声脆响的肇事者此时正惶恐无比,哆哆嗦嗦、颤颤巍巍地俯伏于地,牙齿嗑了半天也没嗑出一个字来。倒不是由于她没见得世面太过紧张之故,却是因为那位坐在她身旁、真正的始作俑者实在明目嚣张,而她人小势微,此般众目睽睽之下,她所能做得也就是什么都不做。

    即便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陈王仍是一脸的随意无谓,两根修长手指在那正跪于他腿边的宫女的下巴处来回磨挲,那宫女早已冷汗涔涔,而他似乎乐在其中,偏着头紧盯着宫女,嘴色勾得狠狠的,一脸邪戾之色。

    李眠儿挑眉朝陈王那里斜觑了一眼,遭殃的宫女果然有几分姿色。只是在这种皇上皇后俱在的场合,被一向落拓不羁的陈王下手,多半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是以她才如此紧张害怕。

    相对于那宫女的惊慌失措,陈王的神态则简直可以用事不关己来形容,也忒奇怪,明明他这副样子很坏很邪,可若是说他猥琐、说他yin秽偏偏又觉得十分不妥当,因他眼下的神情委实从容得叫人怀疑,那宫女下巴上的手指可真是他的?

    很快。舱内就悄然响起一些窃窃窃私语声,李眠儿侧眉扫了一眼龙椅上的皇上皇后,不用说。彭皇后自然是一脸阴冷不屑,而太宗皇上并没有多加关注,依旧微阖着双眼,盯着对面花舸上的表演。

    李眠儿不解于皇上的行为,却无从得解。少不得作罢。

    不过陈王妃待不下去了,凛着脸踢了踢跪在她和陈王中间的宫女,低喝道:“光愣着作什么,还不速速收拾了,退下去!”

    闻言,那宫女如得了保命符一般。一连磕了三个头,然后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瓦片可能扎伤她的手,只胡乱将那些碎片捋至裙摆中。再拿袖口将地上的水渍抹净,便仓惶退下,闪没了身影。

    中间没了阻隔,陈王妃端起几上一杯茶盏递到陈王手中,嘴里说了句什么。陈王随手接过,仰脖饮尽。自始自终没有看其他人一眼。

    李眠儿不禁瞄了两眼陈王妃,暗叹她的胸怀,不料陈王忽然瞥向自己这处,李眠儿不宜再看,匆匆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老巧了,视线落处正好坐着紫熙公主同她的驸马王锡兰。

    自从上次疏影同自己诚诉她与王锡兰在怡月山上的那番纠葛之后,这还是李眠儿头一次仔细王锡兰,不同往次的淡然,这一回她要用十二分心思来观察他。

    之前赛龙舟时的那身窄袍已被他换下,眼下他着一袭紫色宽袍,额覆同色系头冠,双肩佩以金涂银革带,腰束锦色腰封外系金绦,虽坐着难掩其颀长身材,加之眉清目秀,举止倜傥,讨得女子欢心不过举手之力耳!

    王锡兰紧挨着紫熙公主端坐,二人频频耳语,王锡兰面容轻快,紫熙公主神情欢娱,笑意直达眼底,不知被王锡兰逗以何事恁般开怀。

    李眠儿见他二人夫妇表面上如此和睦亲热,忍不住回头朝疏影处探看去,发现那丫头的眼睛也正怯怯地往那看呢!

    不由回过头低低地轻叹一声,疏影果然只是嘴硬,明明早已心系王锡兰却死不承认,不晓得王锡兰对她是真心还是逢场作戏!

    这么一想,李眠儿抑制不住好奇再次睨向王锡兰,恰好紫熙公主抬手整理掉落额间的一缕碎发,举手间眼眸一转,于半空中撞到李眠儿的视线。

    李眠儿本就心如明镜,之所以多看两眼王锡兰,皆是因着疏影的缘故,是以她在遇到紫熙的目光时,并不如何在意,只简单回之一笑,便抽开了视线。

    然而就在她眼角的余光将要覆于眼帘之下时,恍惚间依稀触着了紫熙公主眼中那似有似无的一抹阴冷之色,而那抹阴冷偏偏叫她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敢置信,遂李眠儿即时地睁眼回眸想要确认,可紫熙公主已经侧过脸同王锡兰交谈起来了。

    李眠儿不动声色地重新阖下眼帘,粉薄的眼睑遮住眸底神色。方才紫熙公主目光中不小心流露出来的那抹寒意,她曾在两个多月前的那场赏花宴上见过,当时她因受不了断腕的疼痛,晕厥倒地,却在倒地的瞬间瞄到紫熙公主那没有半点温暖的眼眶。

    后来她也屡次回想,总以为许是自己当时疼痛过度,神志意识皆已错乱,误读了人家的眼神也不定,之后也就了罢。

    可今次再见,她却不敢再作之前那样的想法,自己与紫熙公主至今,明面上并无半点冲突,何以她那样看待自己。要说真有的话,也就数一年前的御花园内,她无意间听到那段陈王与紫熙之间的秘密谈话,可是他们兄妹定然不曾发觉自己,若是当真查现什么蛛丝马迹的话,自己也无需活到今日了,再说当时不是还有周昱昭在场么,如果陈王真是发现他们二人躲在深丛中的话,他没有理由不知觉的。

    那自己究竟因为什么招惹到了紫熙公主呢?李眠儿想了半晌终是未果,不由深感无力!

    李眠儿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既然紫熙公此如此不欢喜自己,那疏影她更没有缘由去喜欢了。她扭过头瞧了瞧疏影,却不知她看到王锡兰夫妇那情投意合的样子又会作何想法。

    好在那丫头还知道些分寸,懂些眼色,并没有一直盯着那边看,这会儿正安静地盯着池央的花船看戏了。

    当局者迷,李眠儿想破脑袋没想通紫熙公主这一茬,她这一上午的千小心万小意只放在曾同她有过蜚短流长的楚王和陈王身上,谨慎不带谨慎,不愿与他二人多有半分接触,免得平白无故惹来彭皇后、楚王妃等的敌意。

    而对于紫熙公主,她只直来直去地想她二人之间的恩怨,重心又多半放在一年前御花园那个情形,根本就没有朝紫熙的驸马王锡兰身上想;再者,王锡兰同周昱昭情如手足,并且也知晓自己同周昱昭之间的那层关系,还从中穿针引线,怎么可能与自己搭起界呢!因此她没有刻意回避,反倒大大方方地暗中观察起王锡兰来。

    可她的行为,在王锡兰的妻子紫熙公主看来,完全传达着另外一种意思……

    李眠儿替疏影伤怀着,伤着伤着,觉得口渴,便顺手从几上端起茶盏,心不在焉地一边喝茶一边看戏,却在心底谋算着晚上要好好探探疏影丫头的底,也好趁早帮她筹划筹划。

    三两口将杯中茶水饮尽,李眠儿放下杯盏,即刻身后走来一个宫人,替她将杯盏重新满上。

    李眠儿思绪被倒茶的宫人打断,索性不再纠缠疏影的事,心道这姻缘的事实在是人力不可左右的,就算自己千般谋万般算,最终也不定落个什么下场,更何况是为她人谋算姻缘呢?

    李眠儿抛开杂绪,不若品茗赏戏,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的花舸,专心看起戏来。此时甲板上演着的是杂耍,两岸的观众看得津津有味,不住地拍手叫好。

    几近午时,日头渐盛,不过毗湖而泊,锦龙号的船舱中丝毫没有暑意,很是凉爽。即便那此立于露天下的观众们,依旧热情高涨,并没有因天气热而生出半分减退。

    舱内的人不再拘于本座与邻里之间你敬我饮,悄然开始走动起来。

    看了会儿戏,李眠儿的心情慢慢得以平复,这会子觉得咽喉又有几分干涩,就托起茶盏来,打算再饮上一杯解解渴。

    不料,杯壁刚触及唇角,不知从何处伸过来一只胳膊,好巧不巧地抵到了自己的肩膀,李眠儿一时不备,将手一抖,大半杯茶水顺势倾了出来,悉数全洒到她膝头的裙子上。

    好在这杯茶因她顾着看戏晾了有些时候,不是很烫只是有些温而已,可是这时节不比冬天,现下身上所着的衣裳不过春衫,那茶水已经浸到皮肤上了,好不难受。

    李眠儿忍住惊呼的冲动,不欲引人他人侧目,只迅速地放在杯盏,伸手掸了掸裙上的水渍,再将裙子展开一点,不让湿处紧贴皮肤,同时也好叫风快一点将湿处吹干。

    一切弄妥之后她才偏过头,不知身侧来者何人,定是过来给长公主敬酒的,却这般不小心!

    斜眼瞄见一袭绛色纱袍的楚王一手提着小酒壶,一手托了个小酒杯立在身侧,背对自己,躬着身子正给长公主斟酒。

    那……将才碰洒自己茶盏的那只胳膊便是此人的?

    虽找着元凶,又见是楚王,本没打算发作的李眠儿更要息事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