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夜未央
长夜难眠，是因为第二天要面对的一切实在是压力重重。 不过恰是如此，越有压力，就越要美美地睡上一觉，才有可能顺利过关。 记得高中时候，本姑娘一路杀进了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省赛，放眼整个考场，也只有本姑娘一人而已。 当然，前一天晚上，那是差不多打算要彻夜不眠的。因为不用等到第二天放眼，前一天中午，我们一家就从道贺的亲朋那里（当时快要恨死他们了）知道了全省只有一个女孩子进入最后考试的消息。而学校老师对奥林匹克的推崇，给本姑娘带来了无限畅想的同时，也带来了无线压力。老师们说如果能考进前五名，就可以从此一飞冲天。 冲天是什么？冲天就是可以在全国高校中任意自选，就跟我们今天带着金额无限的购物卡进了超市一样，条件是只能挑选一件商品，好处是不论价格高低，随便。 按照亲朋好友中那些“过来人”的说法，高考备考就像个炼狱，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现在有一个捷径，只要我能抓住这个机会，就能跨过高三的备考，就能在别人挣扎在炼狱的时候，去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我自己。而且我的未来可以建立在我自己最喜欢的平台之上。所以，我一定要抓住它！ 我一定要抓住它！ 我一遍一遍地这么跟自己说，可是说的次数越多，我就感觉到心里越没底，那个从来就不曾属于过我的未来，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竟然带给我一种正在失去的感觉，就在我眼前，慢慢地，慢慢地，却一点都不肯为了我的努力和祈求而为我稍作停留，不可阻挡地远离。 那感觉就是一点一点滋生着加重的绝望。绝望的感觉越重，我就越是渴望它，可是越是渴望，绝望就会越重。 我胡思幻想着把自己送到崩溃的边缘。我输不起了。 吃饭的时候我的筷子抖得夹不住菜。 爸爸放下筷子，看了我一会儿，笑着把一根芹菜夹起来，放到我的饭碗里。 “宝宝，你很在乎？” “我不在乎。”我回答的比他问的还快，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一听就知道，只有心里紧张的人才会这么着急回答。 但是爸爸总是很有办法，做科研很有办法，做爸爸也很有办法，他不拆穿我，他只是笑着看我，直到我忍不住去看他眼睛。 然后我总是能看到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暖。 “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我——”我望着他温暖的眼神，说不出话来。我看看mama，mama慈爱地看着我。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终于，我趴在饭桌上哭了起来。 在我的呜咽声中，爸爸的大手轻轻抚上我的脑袋。 他只是轻轻地拍拍我，什么都没说。 直到我哭完了，抬起头来。能哭出来，我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我的女儿，才华横溢，十个男孩子也比不上。”爸爸轻松地说。 “嗯。”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地点点头，这时候他说什么我都信。 “考试就是考试，去把会做的题目做完，就好了。” “嗯。” “考得不好，就回来，继续帮爸爸做时光机。考得好呢，”说到这里，爸爸笑了笑，“就回来，继续帮爸爸做时光机。” “嗯。”我扑哧一声笑了。 他们俩也笑了。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简单明了，不管我考成什么样子，都还是他们的宝贝女儿。我们生活在一起，快乐地做时光机，这就够了。 吃过晚饭，我帮mama刷碗，爸爸看了会儿电视，见我们闲下来，就招呼我过去跟他坐一起。 “我们做时光机，就快要成功了。”他很自信地说。踌躇满志。 “真的呀？”我一下子把考试的事情丢到了九霄云外，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每天就像做家务似的跟着他转来转去，有时候是帮忙，多数时候是添乱，可是无意之间，已经参与了人类历史上一个了不起的事件。爸爸不是时光机的发明者，但是他是第一个敢于把时光机和空间入口对接的科学家。 就是这无意之间的帮忙加添乱，已经把我这个高中的小丫头跟人类历史紧紧连在了一起。 没有机构的支持，没有团体的赞助，甚至没有一个同行肯给他只字片言的鼓励。可是爸爸就快要成功了。不管将来去什么大学，也许能够得到的收获，都没有在家里转来转去的这几年多。 爸爸跟我的谈话没有结束。他还有话说。 “宝宝，你有统计过没有，我们改进时光机，总共需要解决多少问题。” “五个。” “嗯，那么每个问题需要多少时间呢？” “不一定，最快的三秒，最慢的已经折磨我们半年了。” “嗯，你记得很清楚。” “那是当然。”我小小地得意了一把。 “那么，哪个问题最关键呢？” “都很关键。”我对比了半天，觉得少了哪个，都不可以。 到此，爸爸终于说出了他最想说的一句话。 “那么，一个把时间固定到几个小时之内的考试，怎么会让你这么烦恼呢？” 我一下愣住了。 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一个需要在几个小时内解决的考试，确切一点说，一个强制需要在几个小时内解决那么多问题的考试，又有什么价值呢？ 第二天的考试，我答得很轻松。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一点也没有压力。 最终的结果，我当然没有在那些不世出的宅男丛中脱颖而出。名次一般。 不过考试的那个下午，回家路上，本姑娘走得轻松自在。 这就足矣。 躺在1800年前的沔南竹山，我回想这些事情，就像又翻开了前世的尘埃，遥远而温馨。 明日竹山一行，只是我人生的又一次考试。 如此，而已。 既然没有了紧张，本姑娘就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明天的事情了。 历史上的黄硕，大名鼎鼎，却没有任何细节可寻，是个非常神秘的女子。据说诸葛亮的很多奇奇怪怪的让曹魏和司马父子苦痛难堪的杂碎，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一个女孩子，还是个远在三国时期生活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这么多？ 如果一定要她会这么多，那么这个人必须具有两个特征，首先，鬼马，只有鬼马才能把那么多的杂碎技能学会，其次，家学渊源，有些东西不是危襟正坐的老师能够教的，也不是亦步亦趋的学生能够学的，多数时候只有长辈本身就是怪胎，子女才会耳濡目染，吃饭睡觉放屁撒娇之间，不知不觉就继承了前辈衣钵。比如《射雕英雄传》里黄药师和黄蓉父女，就是典型的代表。 她的父亲黄承彦，也只是在南阳小径上忽悠了刘备一回，后来又神秘兮兮地出现在八阵图中，把陆逊放生了。这两次出场，比较诡异，尤以后一次为甚。据说还拄着拐杖，老朽老朽了，还跑去忽悠一把，比较符合本姑娘的推断。 那么，这样的一对父女，是什么来头呢？史书上怎么全无他们的踪影呢？ 而且我这一路走来，还仿佛抓住了些史书里没有的东西。 沔南名士黄承彦，我都到了山中了，才碰见个知道他府邸的樵子。几十里青竹，连条路都没有，却有一帮身手不错的护卫。 本姑娘的风云乌轿，又大又黑，按理说足够骇人的了吧。可是骇人归骇人，本姑娘的原意也不过是让人敬而远之，以便装神弄鬼而已。 黄氏门下的护卫们对乌轿的反应却超出了本姑娘的认知范畴，他们直接对着乌轿跪拜！差点把我这装鬼的吓着。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可是误会在哪里呢？ 想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头绪。 我叹了口气，看了会儿满天的繁星。打算回到轿子里舒舒服服地睡，如果注定明天过不好，那至少要保证今天晚上过得好一点。没有这个心态，本姑娘也不会孤身一人就敢穿越三国。 当我在轿子里铺好被褥，舒舒服服地躺好，闭上眼睛，打算给自己来个小小的催眠的时候。 脑袋里突然一跳，想到点什么。 我一下坐起来。 我突然想起了新野县城，我好像找到了一点线索。 别着急，我一边捶脑袋，一边对自己说，好好想想，什么都不要漏掉。也许漏掉的仅仅是一句话，也会因此错过了本姑娘的姻缘。 一句话！ 对了，就是一句话！ 我终于记起来了！ 那句话是刘备说的！ 他们五个可爱的大男孩，当然，个个都已经是大叔中的大叔，不过仍然很可爱，陪着我这个冒牌天神去看风云乌轿的时候，刘备说了句话。 他的原话是：“据备所知，只有墨家才有能力设计这种大轿。可惜本朝墨家式微，如今乱世，空有亿万黎民追思墨家不世风范，却难觅仙踪。女神此番，造此风云乌轿，倒是与古人契合。看了女神的风云乌轿，刘备也开始相信，所谓墨家通神，所言非虚啊。” 墨家！ 只有墨家能设计，那么根据本姑娘对墨家的了解，他们不怎么喜欢把这种特殊的设计外传，也不喜欢让外人使用。 那么能使用的就多半是墨家自己人！ 如果他们是墨家的人，而墨家的人是不跪外人的。 那么十二护卫向着乌轿下拜的理由就可以猜一猜了。 本姑娘眼前一亮。 哈哈，本姑娘真是聪明。 这个神秘的黄承彦，多半就是墨家的人！ 墨家，三国时候居然还有墨家！ 最恐怖的对手，不是墨家，也不是其他什么家，而是一无所知。 现在我敢说，已经对他们的来历有所知，至少是有所准备了。 更让本姑娘心痒难耐地要畅想点小九九的是，他们向着我的风云乌轿下拜，说明他们把我当自己人了！ 更进一步，即便他们不是墨家，而是随便什么家，最后一个推断仍然成立。这样一来，即便我前面的推断全错，双方还是相互一无所知，但是他们看到风云乌轿，先入为主地把本姑娘当做自己人，这就让我持有了先手。 执先在手，最重要的就是不动声色。 执先而不示先，便如对手在明，而我在暗。 本姑娘要抢走墨家的姑爷！ 明日竹山一行，只是我人生的又一次考试。 如此，而已。 爸爸，mama，诸葛亮，晚安。 夜未央，我已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