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洗三（一）

    一大家子人到达二表哥家里时，才辰时末。二表嫂家的几个兄弟已经到了，都在房子前面的坪里忙乎，一个在褪鸡毛，另一个正往坪里搬桌子——这里宴请的话要去别人家借桌椅，还有一个在往已借来的桌子上摆碗——这碗也是借来的，平常人家总不会有百十个碗的。

    我们作为外家的客人，在这个时代是上宾，所以一到就被迎到了堂屋。我一进堂屋，就看到中间的桌子上，赫然摆着一大盆子的包子馒头——很眼熟！馒头小包子大，俨然我家的特产！

    我的眼眶很热。外公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欢喜的表情，只有外婆又升级做了太婆，兴高采烈地去看小婴孩去了。我有些怜悯地看向二表哥——也许他也是不愿意看到我这样的目光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二表哥那天是吃得很饱，回来的路上肯定是没有吃的，可是，家里另外几个天天吃野菜的人怎么也能忍着不吃呢！旁边还有几个小孩，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洗三的是二表哥家唯一的孩子），虽然没有围在桌前，可是那目光却是移不动的，有一个还含着手指直直地望着呢！

    这里的风俗，添丁是家里最重要的喜事之一（同要重要的还有娶亲、砌房），特别是添了女娃子。洗三亲戚们都要来贺，满月则邻居们、亲戚们都要来喝满月酒——除了外家和自己兄弟姐妹外，其他人倒不用送什么大的礼，一般是这家几尺布，那家几个鸡蛋，或者干脆量几升米。年成不好，也有送杂粮或家里出产的青菜豆子之类的——这些办喜宴也是要用到的。

    今天是洗三，只有亲戚们。亲们知道，凡是要见熟人的时候，青草就特别的恐慌——怕露出了马脚。不过，据外婆回忆，二表哥家我只有送嫁时来过，所以二表嫂的其他亲戚不认识也不打紧。二表哥家的亲戚就是我们，早就很熟了。

    我们一进堂屋，二表哥立马从厨房里奔走着出来，满面笑容地和我们打招呼。又牵着我的手，对我说，“前天要报喜的地方多，没顾得等你回来，这次真的是非常非常感谢你啦！”

    紧接着又是一群人——估计是他婆婆和几个嫂子——也出来了，又是一通夸奖和感谢的话。我被一大群人注视着，毛骨悚然——被恭维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姑妈一看亲家，赶紧引着她到牛车旁，用词很诚肯、语气很诚肯、就是笑得有点得意——

    “亲家，恭禧啊恭禧！一举得女，哈哈哈~~~好福气好福气！”

    那亲家也是满脸的笑，“也是您的福气呀！这孩子来得不容易呢！前面流了两个，好不容易怀上，又是干旱又是水涝，真亏了您儿子呀！两个人的活儿，他一个人扛着呢！又要照顾我女儿，又是田里地里，收成不好，还在那里自责呢！亲家，您养的儿子好啊！”

    “这个毛坨生下来，本来准备辞着大家，不搞洗三的——跟您也不藏着掖着，实在是没有那些个粮食啊！可我几个孩子都说了，这是家里这一辈第一个娃呢！又是女娃！家里亲戚们都好着呢！就是来咽野菜也会来帮着寻的！这才一家一家去报喜。说起来还真要感谢亲家您呢！那天庆哥儿挑回来那样扎实的一担，可解决了今天宴请的难题！”——这个亲家还是蛮健谈的。

    待到两亲家走到牛车旁，这个亲家立刻被两车不是太满的东西给震住了！外婆还在那里得意地谦虚：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庆哥儿的奶奶爷爷、几个舅舅还有他哥几个的一点意思~~~”一边还在详细地说：

    “这个布袋子里装的是大米，那个里面是板粟；箩筐里装的是腊rou、干鱼、木耳、菌子之类；那边牛车上，少一些的是鹿rou，另一块是野猪rou，还有一些鱼给媳妇下奶——都不值什么，大部分都是青草从山里弄下来的，只这几块布和棉花，是大家伙特意去挑的，那几件小衣服，是他爹特地做的~~~”大姑介绍的时候，几个孩子和正在做事的几个大人全围过来，正好还好借了桌凳回来的，牛车前围满了人。有的看见大姑和外婆外公，这个喊外婆那个喊太婆，院子里热闹喧天的。

    一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开了去，我才是自在了些。

    这边刚介绍完，二表哥就抱着布匹和几件小衣服，邀我去他房里坐坐——“你表嫂说要亲自感谢你呢！不过她还不能下床，生产的时候不太顺，要养一阵子才能好的。”

    我和他一起往厢房里走。他又说，“青草，我真的要谢谢你呢！你真是我家的救命恩人，有了你送的东西，这个冬天我们能平安过了呢！”

    我一听，头都大了，连忙摆手，“当不上当不上，是大家一起送的呢！”

    “爷爷告诉我了——说全是你备的。青草，你现在真真有出息呀！”

    我很窘，只好捏鼻子，傻笑。幸亏几步路就到了厢房了。

    “长河，青草来了~~~”

    “青草~~~”长河——这个名字倒还中，只是人还真的很虚弱——挣扎着要坐起来。旁边一个女人正给小婴儿喂汤水，闻言也站起来。

    我赶忙止住她。

    “这是我大嫂，也怀上了呢，所以没去外面。”二表哥给我介绍，我也跟着叫大嫂。

    “长河，你看，我娘她们送给毛毛的衣服呢！还有布和棉花，正好给毛毛做冬衣——娘要我把这些先搬进来。”

    我看二表嫂的嘴巴嚅动了几下，估计是要感谢，连忙说，“不值什么的，二表嫂千万别客气呀！”

    结果反倒好，二表嫂的眼泪都出来了，“青草，我心理明白呢，你帮了我跟你庆表哥的大忙呢！”

    我只想拔腿就跑。“嫂子，快别说了，大喜的事呢！”我摸着怀里的小荷包，里面有一个一两的小银锞子，犹豫着送不送——送了又该招惹上一大堆的好话了吧！不过既然来了，就没有不送的理，何况这个二表哥在家时待我很好很亲热呢！

    我从怀里掏出荷包，放在包裹着婴儿的布包里——“头一次见到毛毛，一点见面礼！”见她又要推辞，赶忙转移话题：“有没有奶水？夜里哭不哭？”

    “才生下来的时候，我的命都快没了，哪里还有奶？你庆表哥从你家带了那些吃的回来后，当晚就熬了鱼汤，又熬了rou粥，昨天也吃了一天，今天早上好不容易有了奶水了！就是毛毛前两夜有点吵，看今天晚上能不能睡好点。”

    果然也和现代一样，女人一谈起孩子就停不下嘴了。

    “这个小屁孩，还挑嘴呢！前一天用红薯煮的水，她也喝，昨天喂了些米汤，也还吃，今天早上吃了奶，这红薯水呀，米汤什么的，一律喂不进去了！你看我嫂子，喂了她半天，一滴也不喝！你看看你看看~~~”

    正说着，一大群人走进来，又有人说该准备洗三了，于是抱着小婴儿出去了。

    我也跟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