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围街堵巷惩酸儒
程大郎本就是虎背熊腰的满脸凶相,旁边那几个也起码是坊市的团头级的人物。宋时各行业都有市肆,叫做团行。行有行老、团有团头,是各自行业的首领。连丐帮也有团头,因此团头,就相当于各片区街坊勾栏瓦肆的小帮主。 程大郎越是威风,程西心里,越是拔凉拔凉的——这自己的老爹,怎么看怎么像江湖大哥——结果其实就是个江湖大哥!自己上辈子,那是干民警兢兢业业,捉小偷不遗余力,怎么一投胎就有了个江湖老大的爹呢?黑社会能有什么好下场?程西在心里疯狂呐喊。 作为一个穿越人,程西不了解的是,在宋时河北道,因兵祸糜烂数十年,民间自发的抗金武装义士、或是盗匪贼寇都层出不穷,也就导致了河北道比其他地方更讲究江湖义气,更崇拜个人英雄。若是在靖康以前,程大郎这番作为,说不定还能投军混个出身。但程西没想错的是,如今海晏河清的,虽说依旧讲究江湖义气,在州府之地,程大郎还能振臂一呼做点什么,确实不太合适。 看着威风凛凛的后生们,张老爷子叹着气,背着手走回了家,大门紧闭不再管这等闲事。这样一来,甜水井的其他人家更加不敢多嘴——那程大郎围巷的时候也说了,谁家缺什么,都给置办过来,还不要钱。只有一条——不许给那李秀才。耽误几天工也就罢了,谁也不愿做那出头鸟去惹他。 程西的大舅看得是双眼泛光,不听地喃喃自语,反复说着:“男儿当如是啊,男儿当如是。” 程西则是满头黑线,心说我是倒了什么霉,有了个这样的老爹,说他是标准的市井强梁之徒一点儿也不冤枉他。大舅这大好青年,眼看也要被带上犯罪的道路了。也不知道这大宋律法如何,起码也是个流放吧! 这时候,甜水井巷东口第二间,吱呀一声打开了木门。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包着头巾的小脚老太太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说道:“几位大爷如此围了我甜水井,难道没有王法了?我儿就算有万般不对,也是秀才老爷,岂是你们一介粗鄙的武夫能冲撞的?不若就这么算了,我们也不追究你等围街之事。” 虽说这妇人开口是一把温婉的淮阳腔,虽然说话不客气,但谁敢跟她理论呀。这些市井莽汉自诩是响当当的人物,自然也有其行事准则。寻常打架斗殴、或者欺负一两个酸秀才,倒也做得。可这寡居的老太,可不敢蛮横对待——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事儿,也不是每一个人能做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围观的人很是失望呀——老太太这大杀器一出来,看来这事儿也就到这儿了? 而程大郎觉得很是不甘心,这老妇人说话文邹邹,语调又绕得他头晕——他没怎么听明白!可这大庭广众的,总不好意思捉个手下来问那老妪究竟讲了什么吧? 周围的闲汉看老大没动静,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哪里知道,自己老大正糊涂着。 就在程西也觉得,这流氓遇上老太太,有理也说不清的时候,那个茶馆遇见过的老秀才突然跑了出来,大叫:“娘!你跟一帮子武夫浪费什么唇舌?女子本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我要是他,那等私自上街不守妇道的女子定要休回家去!竟然还跑来我们这里胡搅蛮缠?”接着又愤愤地一吐吐沫,接着说道:“我李尚德13岁就中了秀才,今日竟然被一群市井莽汉欺侮。世风日下啊!想当年太祖爷说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没想到今日人心沦丧至此!” 这话说得悲怆,还引起了一部分书生的共鸣。不管这李秀才做了什么,在大宋,也断然没有读书人被市井莽汉欺负到脸上的道理!顿时围观的人群里,很是有几个儒生打扮的人跃跃欲试,打算与程大郎理论一番。 “哎呦呵,我倒是不知道,我们这平日里,帮你娘亲买菜买布的女子,竟然不守妇道了?”李秀才家的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女声,出来一个包着头巾的大嫂,身形健壮中气十足,气势汹汹还拿着擀面杖。 转头,这大嫂又对程西他爹说:“程大郎,你围了巷子,婶子本来埋怨你不厚道。今日看来你围的好!本来我还不知道,这帮忙竟帮出了中山狼!”
邻家大嫂一个插嘴,那几个围观的儒生又都缩了缩头,打算再观望一下。 “程大郎,今日教训他一顿!难道他以为咱相州府好欺负不成?”人群中还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挑事儿。 程大郎不受挑拨,站在李秀才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李秀才!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一十三岁中秀才?敢问你今年贵庚?” “哼!某早已达天命之年,就是教训你浑家几句又如何?今日竟然被无知小辈欺侮!”李秀才一仰脖子,如同斗鸡一样得意洋洋。 程大郎听到这话,也不再与他废话,一拳打了过去,待那李秀才跌倒在地,又像提小鸡子一样,拎起他的衣领问道:“某家的算数不好,你是读书人,算学精通与否?你却是告诉我,你这鸟厮已达知天命之年,却是13岁中的秀才,你中秀才是哪一年?你中的是哪个朝廷的秀才?” “我乃天会十一年——”李秀才脸色猛然一变——他是中了秀才不假,可那是金太宗时期的科举。 大宋光复北方以后,虽然又开了科举多年,可大大增加了算学、格物的内容。李秀才后来也曾偷偷找来往年试卷,发现自己万不可能得中,便日日拿金朝得来的科举功名安慰自己。 众人大哗,连甜水井的街坊也惊讶的很。几十年天天听这老头子开口闭口“我堂堂秀才老爷”,竟然谁也没怀疑过,这秀才是什么时候得的?如今才发现,竟然是那贼虏的秀才! 在众人的嘘声中,程大郎拖着秀才走了——说是给自己娘子道歉。程西摸摸自己依然发肿的脸颊,心说,这程大郎倒是个爱护妻子的,真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