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为人莫作女儿身
在赵、云二人的看顾下,腊月之前,江蒲基本就没出过院门。//访问78小说网下载TXT小说//就连徐渐止回来、三房庶长子满月、刘文远成亲,这几件大事,她都没能参加。 好在一入了腊月,宋大夫说她胎息稳了。赵、云二人才允了江蒲随意走动。 恰巧徐渐止被圣上点了青州别驾,年后便要赴任。府里少不得摆酒请客。江蒲虽不喜热闹,可在院子里憋了几个月,也巴不得去园子里逛逛。 况且又有连山、秦秋韵为伴,连梅官也都过来了。江蒲又不用待客,只在园中新建的琉璃花厅内,和她们说笑、品茶、赏梅。其他女客偶也过来聊两句,见江蒲不大搭言,便都识趣的走开了。 连山和秦秋韵在一边下棋,江蒲见梅官脸上神情漠漠,只当她是在家里受了委屈,挺着四五个月的肚子到她身边坐下,又拉了她的手劝道:“卫相公如今放了县尹,你随他到了任上,脾性千万收敛一些。不然吃了亏,哭都没地方哭去。还有你婆母,习惯上便有些不合,你也多迁就她一些。别同她争长争短的。” 桑珠换了手炉的碳灰走来,听了江蒲的话,笑了起来,“她可不用奶奶cao心了,头先她们家里的请客,婢子也是去了的,谁不赞卫娘子贤良、能干的。和卫安人也跟母女似的。” 江蒲点头道:“很该如此的。她寡母带儿的,教养了这么大也是不容易。即做了她家的媳妇,很该与她多亲近亲近。” 梅官叹道:“我不过是看在卫郎面上。投桃报李。说起来我一个家奴出身,也难为他们家不嫌弃我。到如今也算得是官家夫人,一是托赖奶奶的恩典,二也是沾了他的福气。有时想想。真真跟做梦一样……”说着,就把眼圈给红了。 “好好的,这是做甚么呢。”江蒲拉着她的手。替她青抹泪。不想梅官眼泪落得更凶了,索性呜呜地哭了起来,“奶奶,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被她这么一说,江蒲也红了眼圈,强忍着泪笑道:“你这是做甚么呢。过个三五年就回京诉职,介时还怕见不上么?” “我自十二岁上,就不曾离开过奶奶身边。一想着见不着奶奶,我……”梅官双肩轻颤呜咽,江蒲也忍不住落泪。她又何尝舍得梅官了。就如她所说,自十二岁起就跟在自己身边,说是丫头,江蒲看她也就如女儿差不多。 嫁女儿本就够伤感的了,如今又要远走,三年五载的见不上面。只想起来,心里就一阵阵发酸。可又有甚么法子,孩子大了,总要过自己的日子去的。 “你这孩子说的甚么傻话。”江蒲眸中虽有泪。却还是温柔地笑着开导,“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赖着我不成。不要说你,就看文煜他们,才几岁的年纪,一个个呆着金陵就不肯回来了。” 梅官哭得两声,心里郁气散了不少。又听江蒲这么劝导,勉强扯出个笑脸,“我都糊涂了,奶奶怀着身子,不该招奶奶伤心落泪的才是。” “可算是明白了。”桑珠在旁笑道:“亏得赵嫂子、云嫂子不在身边。不然可要狠狠训你一顿了的。” 连山也应和道:“可不是么,九月的时候我来看姑妈,不过扶她到廊上略坐坐,晒晒日头,就惹得赵嫂子把我一顿好说。” 秦秋韵格格娇笑道:“你那算甚么,十月里我得了场风寒。待得好了来看她,云嫂子防我跟防甚么似的,就在边上站着,一双眼睛直盯着我,稍稍靠得她近些,云嫂子就寻着借口把我拉开,好似我就会病气过给她似的。” 众人想起那几个月的情形,都笑了起来,江蒲哼了声,指着她们道:“且乐了,你们都有这一日的。” 正乐着呢,刘氏走了过来,笑问道:“说甚么呢?这么乐呵。” 诸人都站了起身,刘氏拉了江蒲的手,又见小几上摆着冰糖雪藕,不免斥道:“你呀,那么大的人还跟孩子似的。腊月天里,虽是里边暖和,可这么性寒和东西怎么就敢吃呢。叫你赵嫂子瞧见,又是一顿好说了。” 连山瞅了江蒲一眼,上前挽了刘氏的胳膊,故意笑道:“可不是么,咱们怎么劝都不肯听,正说要让桑珠去请姨婆来呢。” 江蒲叫屈道:“我哪有……” 不等她说下去,秦秋韵也笑道:“真真是太太来得及时,不然咱们又要受赵嫂子她们的训了。” “你们!”江蒲手指着她二人,重重哼了一声,转向梅官道:“你说,我吃那个雪藕没有!” 连山、秦秋韵都冲她打眼色,梅官迟疑了一会,退开几步,“我可没留意……” “臭丫头!”江蒲骂着,就要去撵她,被刘氏拉住,“瞧瞧,身子重,还是这样不留意的。” 看着江蒲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三人都掩嘴偷笑。 一行人说笑着,随刘氏入了席。 老太太已在正厅的主位上落了坐,游猗兰被她拉在身边。女客们也都各自寻了位子坐了,见刘氏进来,游猗兰就要站了起来。老太太却拦道:“你那么大的肚子,还要这些虚礼做甚么,坐着是正经。” 刘氏在侧席坐了,同样也拉着江蒲在身边坐定,又笑着向游猗兰道:“老太太说的是,你就要临盆了,小心些没有大错的。” 游猗兰不尴不尬地笑了笑,复又坐下。 自从厌胜之事后,刘氏不仅夺了自己的管家权,甚至借机软禁了自己。渐止回来后,虽不曾说甚么,对自己却是冷淡了许多。 罗小寒偏又生了个儿子下来,如今老太太虽还不待见她,可却是正经的姨娘。院子里的事,多半都是她在过问。 这些怎能让游猗兰不心急上火,再则徐渐止年后就要离家赴任,这一走少不得三年五载。府里定是要让他带了人过去服侍的。不论谁去,自己都不能落好。 真真一错错,满盘皆落索啊! 腊月天黑得早。不过申时正刻宾客就都送走了。江蒲玩了一日,也真有些泛了,叫赵月儿倒了盆子热水来泡脚,那小腿子上一摁就是一个坑。 赵显媳妇捧着个描金剔彩的捧盒进来,正看见江蒲小腿上起了坑,不免抱怨道:“奶奶就是不顾自己,也该顾顾肚子里的小相公、小娘子才是。怎么就敢在园子里玩了一日。”她边说。边就从捧盒里端了盅枸杞炖乌骨汤来,“这汤在小厨房里炖了一日了,奶奶赶紧喝了。” 乌骨鸡、清蒸乳鸽、鲫鱼蒸猪rou等等,几个月来江蒲一点没少吃,以至于闻着就恶心了。
“宋大夫不是说胎息已经稳了么。怎么还吃呢。”江蒲一面说,一面就躲开了去。 赵显媳妇哪里容她跑开,拽了她的手,把白瓷的调羹硬塞到她手上,“这又不是安胎,有身子的妇人哪个不是隔三差五就补一补的。” 江蒲哭丧着脸,“可是……” 赵显媳妇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我劝奶奶还是趁热吃了的好,搁凉了味儿越发的不好了。” 赵月儿已捧了茶过来。“奶奶快喝吧,喝完了漱漱口就好了。” 江蒲深叹一声,丢开调羹,捧起盖盅,闭眼咬牙憋气,一气喝干。尔后飞快端起茶盅漱口。看得赵月儿格格地直笑,“看奶奶的样子,不知道的还当是喝毒药呢。” 江蒲手扇着从鼻子里冒出来药气:忿声道:“比毒药还难吃。” “怎么,奶奶又在吃药了!”心漪、圆香两个盈盈地携手进来,圆香递过来一份账单子,“奶奶看看这个。” 江蒲用指尖把单子拖到了眼前,上边列的皆是些金银首饰,丝罗绸缎,还有十斤上好的普洱,看着像是娶妻的聘礼,江蒲纳闷地抬了眸,看向圆香,“这是个甚么意思?” 心漪、圆香在小杌子上坐了,“三爷过了年就要离家赴任,三奶奶是去不了的。罗姨娘出身到底低了些,到了外头不像样子。所以太太和老太太商议着,要赶着给三爷说一门良家妾,特地列了张单子,叫给奶奶过过目。” 江蒲听得目瞪口呆,脱口问道:“老三媳妇能答应啊?” 心漪扑哧一笑,“奶奶又说糊涂话了,且不说三奶奶是何等看重贤良的名声,断不会拦着的。退一万步说,就当她是个拈酸吃醋的,这事老太太和太太已是说准了的,还由得着她不答应么!” “果然是我昏头了。”江蒲听罢,不免有些唇亡齿寒,将单子折好交给圆香,“你就照着太太的意思支东西吧。”说着,便打发了诸人,自己在榻上歪着。 桑珠抱一叠子新衣服进来,看江蒲闷闷的,叹了声,劝道:“奶奶又何苦替她难过,我看着她在三爷身上也没用多少的心。” 江蒲看着对面跳耀的烛火,轻叹道:“真真是为人莫作女儿身,百年喜乐由他人。我倒也不是只为着兰丫头感叹,也是为着那个还没进门的姨奶奶和罗姨娘难过。好好的一个女孩儿,何苦叫人这般做贱。正房奶奶固然委屈,可做小的,又何尝不委屈了。” 桑珠拿着纸捻,正点立在角落里戳灯,听了江蒲的话,手上一顿,叹道:“所以说官宦人家,倒不如寻常庄户。倒是一对儿守到老。” 江蒲抬了头,“是了说起这个,我倒问你,到底要吊到甚么时候?胡不归有些个不好,你当你自己年纪还小么?” 桑珠早飞红了脸,丢下纸捻,“好好的,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话没说了,人就跑了出去。 江蒲待要喊她,忽地笑了起来,自己拍手乐道:“有戏了,有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