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傻大茂
坐在隔间围栏边的江蒲,很快就被大厅里各式各样的杂耍引开了心思,完全忘了徐渐清的那点怪异。他人有没有回来,更是没挂在心上。 倒是侍立在门边的涂泰,不时地往外张望,这都好一会了,大爷再不回来大奶奶若是问起,怕是不好回答呢。偏偏的,他怕甚么就来甚么! “涂泰,……” 听见江蒲的声音,他连忙收回眸光,抢断道:“奶奶有甚么吩咐?” 江蒲原本只是想让他去问问伙计,为甚么银鱼羹还没上来,他眉间一闪而过的慌张却提醒了江蒲,徐渐清还没回来呢!于是江蒲话峰一转:“你去看看,大爷怎么还没回来,可别叫他们灌醉了,回去可不大好交待。” 涂泰答应着才挑了门帘,“砰”一声巨响,把江蒲惊了一跳,紧接着又是打碎东西的“哐啷”声,一个打雷般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闹,清清楚楚地传进江蒲了耳中:“给爷砸,都砸干净了,看她柳三娘还摆不摆架子!” 江蒲耐不住好奇,走到门边伸手挑了帘子,涂泰只当她要出去看热闹,连忙拦下:“奶奶还是留在隔间里的好。”她若是被外头那些人冲撞,自己可怎么向大爷交待。 “放心,我不出去只是瞧一瞧。”说话间,江蒲已挑起了帘子,往外一看,就见楼道上站着四五个身形彪壮的豪奴,又是踹东西又是打人的,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大声喝骂。 送菜的小伙计脸上已挨了好几下,青一块红一声的,菜碟子也打翻在地上,一片狼藉。 掌柜的冲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连连做揖:“李大爷,您抬抬手,回头我就叫三娘给你赔不是去……” 江蒲站在门边,朝那高瘦男子猛瞅,嘴上又部桑珠道:“那人是不是往府里赴过宴啊?我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啊!” 桑珠撇了撇嘴,道:“那可不就是李姑娘叔伯大哥,李家长房的大爷。” 看着他睁不开的倒三角眼,江蒲惊地半晌合不拢嘴:“他兄妹俩长得也差太多了吧!” 想那李若虽不是甚么国色天香,比着王篆香、罗绮也差好些,可怎也算是中上之姿,可她这位党兄,怎么就能长得那么有特色呢! “奶奶怎么忘了,他们这一支打舅太爷起就是庶出的,老太太也不大待见他们,不过是看在亲戚情份上应酬两句。” 桑珠一提醒,江蒲才明白过来。她还奇怪呢,她妹子---李若,老太君尚且看得跟掌中珠似的。怎么他这个侄孙反倒不受待见,原来是庶出啊! 看他抬手就给了那掌柜一记耳光,又指着人家的鼻子怒声大骂:“一个娼妇似的戏子,唱得两段好戏,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她要是再跟爷摆款,爷就拆了你这欢喜楼!” 江蒲一边看热闹一边摇头叹息,这家伙还真有李刚他儿子的威风!欢喜楼不是窑子,楼里卖艺唱曲的姑娘虽也陪酒,可完全是为了买卖交际应酬,可不是人家的主业。 一般的客人最多也只是口头上占占便宜,调笑几句。当然要是两下愿意,发展点别的业务也是可以的。但是,还真没几个像他李大爷这般毫无遮拦的破口大骂。 “是谁要拆了欢喜楼啊!”伴着声娇滴滴地声音,一抹婀娜美丽的身影摇摇地从一间隔间里走了出来。 女子的美貌,如道闪电般击中了江蒲,她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沉鱼落雁、羞共花闭月,倾国倾城,这些个词用在柳三娘身上都略显逊色。硬要形容的话江蒲脑中只有四个字---风华绝代! 桑珠、涂善面上皆是一变,不安地互视了一眼,那不是大爷进的隔间么。 再加上江蒲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神色,桑珠瞅在眼里,心头气苦,忿忿地横了涂泰一眼,斟酌着劝道:“奶奶,你别往心里去。楼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熟客来了,姑娘们可不是都要陪一回酒,只当是谢客人捧场的意思……” 江蒲兀自直直地瞅着柳三娘,桑珠说甚么她是一个字也没听见。桑珠见她只是直着眼,劝着劝着自己反倒忍不住委屈起来了,侧了头抹泪,心里着实把自家大爷给恼恨上了。 在家里宠着惯着罗绮也就罢了,好容易陪奶奶出来逛逛,倒把奶奶丢在这里,自己却跑去和戏子厮混玩乐,偏还叫奶奶撞破了,她心里能不难过么! 她主仆二人,一个呆愣出神,一个咬牙抹泪。可把涂泰给难死了。满心想替自家大爷分辩几句,可他一个莽汉子本来就不大会说话,碰上的又是这种事更是张不了口,只急得他额头上直滚汗! 李茂一见着柳三娘,骨头先自酥了三分,腆着脸伸手就去拉她:“好jiejie,你真是叫我好等……” 柳三娘身子一侧,就照他面上大口啐去:“谁是你jiejie,你不是要拆了欢喜楼么,怎么还不动手。” 李茂笑盈盈地抹去脸上唾沫,还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赞道:“真香。”说着又凑上前:“我一时气急说的混话,姑娘千万莫要当真!” 他这副下流像,桑珠看在眼里早羞了红脸,连声啐道:“这个李大爷也太不像样了。” 江蒲也被他恶心到了,连声啧叹:“他也不嫌脏!” 那边柳三娘灿然一笑,将李茂的三魂六魄拘去了大半,又挽了他的胳膊,软绵绵地道:“好人,你容我去告个罪,就过去陪你如何。” 掌柜的在旁帮腔道:“是啊李大爷,来咱们欢喜楼的都是贵客,谁咱们都得罪不起啊……” “放你娘的屁!”李茂突然发飙,一大口唾沫正啐在掌柜的面上:“贵客,有老子在这里谁敢说自己是贵客!” 江蒲在帘后看得瞠目结舌,这位李大爷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金陵是江南道府治所在,前些日子徐府宴客,江蒲印象中最大的官,是江南道府牧,领的是正二品的衔,真正的封疆大吏。至于下边的三品大员,不要说多十来位总是有的。 而李家只是金陵周边的大财主,直到徐家做了江南道内府监造,他们才搬进城里来,算起来不过才十多年的工夫。仗着徐府的势,再加上李家颇有些钱财,勉强挤进金陵的上流人家。 而这个傻大“茂”竟然敢放这样的大话,除了他谁都不是贵客!真不知是说他无知好,还是说他呆蠢的好! 然不管怎么说,欢喜楼是不敢得罪李茂的,掌柜的抹了脸上的唾沫星子,哈着腰道:“大爷说的是,可咱们打开门做买卖的,得罪不起人啊!大爷只当是心疼咱们,容三娘过去告声罪,即刻就过去陪大爷。”
“我的爷,你不担待奴家,叫奴家指望谁去?若是回去晚了,还不是奴家受委屈……”柳三娘一口一个奴家,不要说李茂了,就连江蒲也听得身子发软。 桑珠见不惯这样的风情,轻嗤了声,斜眼道:“真不要脸!” 柳三娘一撒娇,李茂登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大声叫道:“有爷在谁敢叫你受委屈!”说着就吆喝着一众豪奴要往隔间里冲去。 “大爷!”柳三娘和掌柜大吃一惊,忙拦下来:“咱们混口饭不容易,可不敢得罪了人!” 然而李茂哪里听得进这些话,长手一挥,大踏步地往隔间行去,“放心,谁要敢在欢楼闹事,爷腿不打断他的!” 江蒲猛然记起,那个隔间里坐的是----徐渐清。 楼道上闹成这样,每个隔间的门边都站在看热闹的人。偏偏他们那一间悄静无声。 就算徐渐清不屑于和李茂对口对舌。可适才拉他过去的那名男子,江蒲虽记不清名姓。但能进徐府大门的,不是王、李两家亲眷,就是官家子弟。他又为甚么不出来弹压弹压? 只怕……那个隔间里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蹊跷吧! 眼见得李茂逼近了那个隔间,涂泰牙一咬,正要冲出去拦阻,让他碰见自己,总好过由他冲进隔间。 就在此时,涂泰突听得耳边“哐”地一声响,待他回头看去,江蒲已大力推开了隔间的扇门,大步走了出去,怒声喝问:“你们吵甚么呢?还让不让人看戏了!” 桑珠没想到江蒲会突然走了出去,惊讶过后连忙跟了上去。涂泰也被江蒲吓了一跳,刚要迈步出去,却收到江蒲的一记瞪视,那眸光里明显地带着拦阻的意思。 掌柜的躬着身子忙过来赔礼:“这位大娘子,真是对不住,咱们……”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蒲一记冰冷的眸光,瞪到了一边,尔后江蒲又慢悠悠地走上前,“我倒要瞧瞧到底是哪一家的爷,那么尊贵。” “哪里来得娘们儿,敢这么和大爷说话……”李茂喝骂着推开家仆,待他见到了江蒲,嘴里登时没了声响,适才嚣张地气焰也化做了乌有。心里暗呼倒霉,怎么偏就遇上了这个母老虎。 在李茂看来徐家上下都是软性子的人,只这位大奶奶,却是位说声恼就要动手的主。再则她身份贵重,就连老太君也奈何她不得,何况是自己呢! 江蒲斜睨着眼,冷冷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躲在隔间里看热闹的人,心里不禁都打了个颤,都替江蒲悬着心,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李茂不仅不恼,反倒是赔着笑脸,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地给了自己一嘴巴。 “哎哟大妹子真真对不住,我就是一张破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蒲连正眼都不瞅他一下,一脸倨傲的神情。 李茂见她不搭理自己,讪笑了两声,“大妹子慢慢玩,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了。”说着话,带了一干家仆灰溜溜地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