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三 十二岁,质疑
小时候,父亲曾带我去动物馆看野生的蜜獾和老虎。 据说那是M国规模最大的动物馆,模拟出了非洲草原的景象,为被一路捕居在此的动物们提供了熟悉的生态环境。 我们坐在特别改造过的观光车上,兴致盎然地深入着神秘动物的巢xue。 老虎我看过许多,叔父买给我的绘本和学校的课本上都出现过,就连绘画课上的老师都曾找来纸模型让我们参照临摹。 在那次动物馆之行的从前,我一直以为老虎是可爱的动物。 威风凛凛,骄而不纵。有自己的生存信条和严格的团队纪律。虎头虎脑形容得就是它的萌态。 蜜獾看上去更是憨厚可掬的小生灵。我见过童话书里的配图,那上面的它尖牙利齿,勇往直前,被形容为“世界上最无所畏惧的勇士”。 这两者放在一起,原本是令人畏惧又尊敬的动物。 直到那一天。观光车载着我们一路往前开,路过其他动物园惯常见到的孔雀,路过高大的棕熊,路过探身欲索要吃食的赤猴,然后在一间大玻璃房前停下。 父亲抱我下车对我说,“小索,爸爸陪伴你的时间不多,因此这一课要教你明白社会法则。” 我们来到玻璃房前,父亲指着它说,“这是军方专供的特殊材质建造而成,它的抗打击性能堪比钢材。哪怕是豺狼虎豹关在其中也非常安全。” 我不太在意地点点头,全部心思都被窝在墙角的蜜獾所吸引。那只灰色的“四条腿小平头”一动不动警觉地盯着我们,和它旁边房间的狮子相比弱小而无助。 父亲蹲下来,温和问道,“觉得可爱吗?” 我忙不迭地点头。 父亲微笑,继而转身吩咐一旁随侍的工作人员,“放一条眼镜蛇进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讶异道,“爸爸……” 父亲摸摸我的耳朵,“看仔细了,小索。” 粗大的眼镜蛇吐着信子蛇滑进房间。 蜜獾窝在墙角,一动不动。 我揪心地看着这一幕。 眼镜蛇被称为“毒蛇之王”,阳光投射进玻璃房,泛出耀眼明灿的光圈,眼镜蛇的沟牙在光晕中闪出令人心颤的精光。 地上很干净,没有任何排泄物和食物的碎块。 “它不吃饭吗?”我指着蜷在角落里的蜜獾心疼地问道。眼镜蛇当前,没有力气怎么斗得过呢。 “嘘。”父亲示意我专心。 眼镜蛇在地上缓慢滑行着,粗大的身体仿若时时待工的绞rou机。 我想,它一定是在寻找食物,那么…… 这时,一直窝在墙角的蜜獾动了一下。 眼镜蛇忽然停了下来。只见原本盘踞在地上伺物捕杀的蛇王身体抖然一震,几乎同时快速滑向视线前方的矮树。 那棵矮树约高两三米,而眼镜蛇只用了一秒钟就盘上了最高处。 它……这是在逃吗? 我困惑不解地看向爸爸。怎么会呢,它是毒蛇之王啊! 爸爸看着我,没有作丝毫解答,只是了然地笑一笑。 我来不及问他,忙转过头继续盯着眼前的世界。 那是另一番景象。沉睡状的蜜獾猛然伸出前爪,以视线来不及捕捉的速度冲向矮树,三步并作两步地蹭蹭爬上树干,与此同时快速跃向缠绕在树枝上企图与树相依为命的那条眼镜蛇。 它们一同跌落下来。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体型只有眼镜蛇四分之一大的蜜獾将眼镜蛇从树上咬了下来…… 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眼镜蛇的身体曾短暂地脱离开蜜獾的撕咬。 然而,就在它作出弓起身体企图窜逃的动作之始,蜜獾张嘴啃向它的腹部。 眼镜蛇疯狂抖动着,沉重的身体奋力击打着地面,妄图甩开紧咬不松的对手。 蜜獾死死咬住挣扎的蛇王,始终没有松口。 “小索?” “……嗯?”我沉浸在这一幕的残忍中,涣散地应了一声。 太,不可思议了。惊叹的同时,心里隐隐失落着。不知为何。 父亲仿佛看穿一般,只是摸摸我的头,说道,“蜜獾咬住的那个部位,是眼镜蛇的心脏所在之处,一受到致命伤则必死无疑。”
我恍惚地抬起头,不解问道,“啊?那蜜獾怎么知道眼镜蛇的这是弱点呢?” “蜜獾是很聪明的动物。它外表看上去迷糊,其实通晓许多动物的致命弱点,因为它们是对手,是敌人。小索,”父亲俯下身掰过我的头,“这是你死我活的较量,没有谁会松懈或是轻易认输。因为那意味着死亡。” “只有掌握对方的致命缺点,才能一招制敌。明白吗?”父亲盯着我的眼睛。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眼镜蛇的心脏,就在它的七寸之处。”父亲补充道。 眼镜蛇的挣扎渐渐衰弱下去,看上去更加徒劳。 蜜獾是可爱的动物,然而这一刻我却怜惜起命丧其口的眼镜蛇来。 它凶险残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毒王”,并不值得同情。我只是叹息,它死得未免太轻易了些。 “这是个弱rou强食的社会,不要被任何人的表象所迷惑。明白了吗?”父亲一字一句地说。 原来这就是父亲要教给我的社会法则。 然而当时,我却以为那离我很远。 眼前的人群还在欢呼,辉哥就在这样蛊惑人心的沸腾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匣子来。 打开它,然后拿出一支看上去特制的白色卷烟递给负伤的小男孩。 男孩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地将它放入唇间。 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沉醉,再慢慢欣喜若狂起来。 在场的人们皆是意会。 我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又一步,以为这样就能退回安全领域。 就是在这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条凶猛毒蛇最后垂死的场面。还有那只又快又准又狠的蜜獾,以及那时它们带给我的颠覆。 眼前的小男孩看起来无辜幼弱,可是仔细看去,他的额角带血,衣服脏泞,表情沧桑而阴邪。转轮手枪被随意地摆放在他面前。 父亲的话再次作响在我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