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见
沈攸善画梅，举世无伦。有好书画的人捧着千金来求，也不能得到一枝一叶，更别说梅景图了。 只是若有人知道他们求而不得的东西，此时被一个连笔都握不稳的小娘子拿来涂鸦，不知又该如何捶胸顿足，大呼可惜。 绘画多为二种，一是工笔二是写意，也有介于中间，类似能兼工带写的人。沈攸从前善工笔，这些年又钻研了写意画，一幅画中，楼阁建筑用工笔，梅林花径用写意，两者交叠运用，运笔熟练，已经能做到得心应手。 只是如他的梅花图，沈攸的书画基本上不外传，也没人知晓这些。之所以知道沈相公善梅，还是在多年前的琼林宴上，圣人面前，沈攸潇洒挥墨，当时的并肩王湘王就赞沈相公不愧是全才，当得状元之位。 在应了要教女儿学画后，沈攸就把它当做了一件大事。 痴迷缠绵被窝六年的小娘子在今日一大早就被爱女如命的沈相公从梦中唤醒，沈相公亲自打了水伺候梳洗。 小娘子人还在迷迷糊糊，就已经右手握着笔，坐在一套特制的桌椅上，晃着两条胖腿，对照着沈攸的画临摹描画。 沈妙容被糊了一脸的墨，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待小娘子瞪起大眼睛，沈攸才好心说道：“让王婆子带你去洗漱，回来陪父亲用完晨食，阿香就开始学画好不好？” 沈妙容屁股底下的桌椅还是特制的，无论她答应与否，沈相公大概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小娘子不明就里，纠结着小脸，眉头皱了又松，脑袋歪来晃去，最后还是能同最喜欢的父亲一起作画的心情占了上峰。 几盆水下去，小脸才恢复白皙干净。 沈妙容换了一身更简练的小裙袄，袖子是扎口的。起初王婆子得到这么一件差事，心中的讶异并不少，现而她的疑惑总算是得到了解答。 袖子不再一直下垂，小娘子玩着毛笔的时候，就不容易让袖口沾到墨汁。 下人把林子戒带来的时候，沈妙容正和颜料盘较劲。王婆子在小娘子的袖口上绣了两只蝴蝶扑花，那蝴蝶活灵活现地就好像真的要从小娘子身上飞了起来。 沈妙容看在眼里，就立刻淘气起来，撇开沈攸特地为她准备的练画所用的素笔雪梅图，举着笔就往其他的颜料盘里探去。 林子戒进来之前，已经听说了沈家表妹和沈姑父一起在书房里。他已经准备好等一下见面后可能有的应对。 沈攸让人带了林子戒进来。 书房门打开，林子戒垂首而入，低垂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了那幅天马行空的画。 沈妙容不知道有人进来，此时正抱着父亲的大腿努力往上攀爬。沈攸一袭月白衣袍，衬得人愈加清冷，人站在那里，下一刻就好像会突然消失一般。只是这份清冷在小娘子的黑爪印下，立时褪去了冷意。 沈攸朝有些慌张错愕的林子戒点了点头，弯腰把还在努力翻越“大山”的小娘子抱了起来。 “方才是谁不听父亲的话。”声音清冽，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总是没办法对女儿生气。即便好好的一幅画，几碟的颜料都被毁了。 林子戒就看到那沈家表妹耷头耷拉脑地把自己往沈姑父的怀里塞。 “是谁呢？”沈攸的语气渐渐变得柔和。 “是阿香。”小娘子觉得没脸见人了，努力把自己的胖脸蛋贴在父亲的胸前，听着砰砰的心跳声就又高兴起来。 “是父亲让阿香画的？” 小娘子的喜悦被半道劫走，瘪着小嘴，胖嘟嘟的食指绕着沈相公垂落下来的乌发，豁出去说道：“是阿香啦。” “那阿香为什么要画呢？” 为什么？ 小娘子垂着脑袋，好奇地看了那林子戒一眼，心里疑惑这人是谁的同时，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那是阿香以为自己好厉害了。” 她以为自己也可以像父亲一样，刷刷几笔，就有好漂亮的画。 沈妙容皱了皱眉，有些纳闷，她怎么就不能像父亲那样呢。 沈攸莞尔失笑，脸上的笑容绽放开来仿若冬霜化去，春意盎然。 林子戒看得目不转睛。 沈攸拍了拍小娘子的脑袋：“快见见表哥，这是你林家的表哥。” 闻言，林子戒上前行礼。 沈妙容指了指林子戒，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就是外祖父家的表哥？”歪头看了一眼嘀咕道：“也没多厉害啊？”怎么憬哥儿那个笨蛋去了一回，就提了好几次这个林家表哥。就是母亲也说他好，想着让胖弟弟跟着他学习？ 只是在小娘子的心中，这世界上有谁能比得过她才貌双全跟梦里仙人似的父亲。 沈妙容自觉声音轻，说得毫不脸红尴尬。 听得一清二楚的林子戒面色通红地低头遮掩。他来之前，不只是祖母母亲，祖父和父亲也让他来了府里后要对表妹好。 林家在延陵毫无根基，能往来的世家中唯有姻亲沈家。林家对林子戒报以极大的希望，往日那种商贾或是低微门第家族的人情往来却是从不让他出现。 可以说，小娘子是林子戒见到的第一个小姑娘。 林家举家迁移。 列祖列宗的牌位都被带了过来，专门放在升佛堂。院子的偏间放着一座佛龛，林老太太正挺着脊背端庄地跪坐在佛龛前。 她面容虔诚，嘴里念念有词。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老太太的声音一顿，睁开双眼。 林子戒从门外走进来。 “回来了？”林老太太没有回头。 林子戒恭敬地伫立在后：“见了姑父和表妹。姑父很和善，教了孙子不少，一些以往学问上碰到的问题就好像豁然开朗了。” “你姑父出身大家，博通群集，却是个不喜热闹的人，多少人想拜入他的门下都被拒绝。你能得到这个机会是多亏了你姑母。”若非林沈两家是为姻亲，林子戒哪里能进得了沈攸的眼中。 “是。”林子戒神情一肃，小脸微微有些紧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照顾好表弟、表妹的。” 林老太太微微一笑，似要起身。 林子戒上前相扶。 林老太太拍了拍孙子得手背，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见到妙容了？有什么想法？” 林子戒低头思索，半晌后说道：“姑父对表妹的好甚于表弟。”他在沈府呆了半日，那是沈家表妹几乎就黏在姑父身上一样，即便是在姑父给他讲课的时候，也在一旁甜滋滋地打着盹。而表弟，只在晌间吃饭的时候，才见到人。 林老太太面容平静，似对孙子所说的情况早有预料。 林子戒想了想又道：“祖母，姑母是不是不太喜欢表妹。”这事本不应该询问，可终究抵不过心里的好奇。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林老太太没想到孙子不过去了一次也看出这个情况，可见林氏对女儿的不喜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情况了。 而对此，林老太太纵然心里焦虑也暂时没有其他方法，只能叮嘱林子戒去了沈家要好好表现，不要管其他闲事。 “你年纪还小，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学业的问题。”只要学业上去了，纵然沈家那边没有希望，退一步还是可以有其他选择的余地。而若是学业无寸进，女婿那边自然不喜，就别想着两家结亲了。 林子戒素来听话，低低地应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