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新皇风度
“母妃,父皇欠您一个后位,现在就让儿臣來补偿吧。” 柳青斓一愣,袖中的手也不住轻轻一抖,面前的年轻皇帝目光炯炯,却是真挚道:“朕即刻下诏晋封您为太后,再上徽号,原本‘淑和’是用在皇太妃的上的,总是差了一些,儿臣帮母妃改成‘淑懿’吧,也符合母妃的性子。” “万万不可!”柳青斓意识到萧文禹是真打算这么做,当即便制止了:“文禹,你有孝心我明白,可是我并非皇后,也非你的生母,怎么能够成为太后,你万不可置祖宗理法于不顾!” 柳青斓沒想到,平日里温和无争的萧文禹在这件事情上却是异常执着:“母妃要是觉得封皇太后在祖宗理法上过不去,那么大可不必担心。羲朝之时,惠仪皇太后不也不是羲宣帝的生母,也非羲宣帝父皇羲昭帝的正宫皇后,照样是封了皇太后,有祖制可寻。” 柳青斓还是不同意,她摇头道:“惠仪皇太后是羲宣帝的养母,自然是可以晋封太后,可我并非你的养母,我膝下还有奕洵和楚延,怎么样也不好封太后。” “母妃如何这样说?”萧文禹眼中透出一份哀伤,他声音低沉却富有真情:“自从母后死后,因为我身份特殊,父皇并未让我过继给任何一位妃嫔。而且,我自幼身子也不好,虽未太子,地位却并不尊崇。后宫之中少有人安慰疼惜。记得十四岁那年的冬天,我染了天花,任是谁都避我远远的,觉得我已时日无多,连着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快死了。沒有人敢接近我。只有您,不顾自己的安慰,从承乾宫搬到东宫,日日夜夜照顾着我。后來我大好了,心中感念着您,想要來报答您,可您总是淡淡地拒绝。”他抬起眼看着柳青斓,双肩微微颤抖,眼中似有泪花在打转,“这些年,您对我有多少照顾,文禹一刻都不敢忘,在文禹心目中,一直都把您当做自己的生母一般。” 萧文禹言辞切切,真情实意,连着柳青斓都大为动容。当真是一个至纯至孝的儿子,怪不得萧祁也这般重视他。 “母妃,说來,儿臣还有些对不住你。”萧文禹声音中充满歉意,“以您的肚量和出声,这么些年早就该登上后位了,可是父皇却迟迟不肯将您推上这最后一步,我知道的,”他声音渐渐低下去,似乎是包含了无数的抱歉与无奈,“都是为了我。奕洵他很能干,一旦您做了皇后,奕洵就是嫡子,我多年低位动摇,到时我这太子之位必定不保。父皇为着我,竟也是委屈了你这么多年……我,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所以!”萧文禹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热切的目光对上柳青斓动容的神情,仿佛周身都充满了力量,他定定道:“父皇欠您的,便由儿臣來为您补上!”他突地站了起來,走到柳青斓面前,蓦地一下子跪在了柳青斓面前。柳青斓大惊,刚忙要扶萧文禹起來:“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恳请母妃不要在推辞了。”萧文禹也是身高八尺的男儿,即便因为常年病弱,身子骨很弱,但是一旦下了决心,柳青斓是如何也拉不动的。萧文禹继续道:“若是母妃还觉得名义上不行,那么朕便现将母妃升为父皇皇后,再由着皇后升太后,这一來,母妃便再沒借口了吧。” 柳青斓也是言辞切切:“文禹,不是我不同意。只是,我本就是贵妃。登基大典上要封太妃的事情已经被礼部驳了回來。而且现在还有人想着我去为先皇殉葬,你这一來,将我又置于何地?倒是只怕指责我的人会更多。” 柳青斓是看出來了,萧祁驾崩后,很多从前记恨自己的势力一下子全部显现了出來。单从这晋封和殉葬这两件事,柳青斓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若是答应了萧文禹成为太后,只怕当真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朕就气的是这个!”柳青斓话一出,沒想到萧文禹却一下子勃然大怒,原本清淡的面孔也是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怒意,“若非是他们逼朕,朕还不会这样坚决。父皇刚亡,就有这么多的人给您下绊子,连殉葬的事情都敢上书,这以后还得了?朕就是要给您这天下最高崇的位置,看看您做了太后还有什么人再敢为难您!”萧文禹生气起來到真有几分萧祁的影子,颇有气势,他冷哼道:“当真以为朕性子醇厚,是个不发火好欺负的主么?” 柳青斓一愣,她万万沒有想到萧文禹心中竟然还想着这么一层。原本她仅仅以为萧文禹是出于报恩和歉疚的心里才让自己做这个皇太后的,沒想到他心中还有另一层考虑。 萧文禹仰面盯着柳青斓,坚定道:“以前有父皇护着您,现在奕洵和楚延都在外打仗守关,京城之中只有您一人,那么便让儿子來保护您吧!” 年轻的皇帝跪在自己面前恳求自己,到了这样的地步,柳青斓都觉得自己沒有办法再拒绝了。她终于缓缓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道:“好吧,文禹,我答应你,你快起來吧。” 终于得到了柳青斓的同意,萧文禹的脸上终于闪现了一丝笑容,他回到了座位之上,却见柳青斓面带一丝愁容看着自己,良久,徐徐问道:“文禹,你封我做了太后,以后奕洵的位置可就尴尬了……这一点,你可有想过?” 萧文禹愣了愣,片刻后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和颜悦色的看着柳青斓,笑道:“既然儿臣执意封母妃为太后,必定是想好了一切事情。”他定定看了看柳青斓,脸上笑容不减,“母妃担心儿臣对奕洵不利?” 柳青斓微微一动容,却是抿了抿唇,沒有说话。 萧文禹却是轻松道:“母妃,这一点您也可以放心。我对奕洵很放心。”他停了一停,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而后的语气却是有了几分感慨,“我做太子二十年,奕洵整整威胁了我十二年。可是我确实分的出真心的,母后死后的十几年,若是您有心成为皇后,奕洵有心成为太子,只怕早就沒有我的什么事了。我长奕洵六岁,奕洵几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些年來究竟有沒有觊觎皇位我很清楚。所以我并不担心。” “奕洵无心皇位,却有着为国守边,重整山河的雄心,既然他抱负如此,又是这样能干有为的人,我为何不放开手让他在边关一展胸中抱负呢?母妃,您可能觉得我做了皇帝之后会收回奕洵手上的兵权吧,这一点您真的是多虑了。” 而后萧文禹又补充道:“手足相残的事情我不会做。何况若是要想巩固我的位子,我少不了奕洵的帮助。”他定了定神,终归吐露了自己的心意,“或许母妃会觉得这次您登上太后之位有我的私心,的确,除掉您对我一点好处都沒有,纵使我忌惮奕洵,也不会在我刚刚即位,地位不稳的时候这样做。如今,您成为太后,也算是我拉拢奕洵的一种方式吧。不知母妃,可能明白我的真心?” 萧文禹毫不掩饰,几乎是掏心掏肺地坦诚相待,连暗藏在心里的计较都一并说了出來,柳青斓抬起眼,盯着萧文禹的背后看了两眼,终于松了口,长叹一声:“你这孩子,真叫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柳青斓这样放松的语气让萧文禹笑了起來,他微笑看着柳青斓:“那么,现在可是能允许儿臣叫您一声母后了吧。” 柳青斓笑道:“随你喜欢,不过我看你现在好像还不能把‘朕’这个字说顺,一直是我呀我的,怎么也该改起來了。” 萧文禹站起身,向柳青斓告别道:“儿臣知道了。现在便会端凝殿守灵去了。” 柳青斓摆手笑道:“好,去吧。” 看着年轻皇帝离开的背影,柳青斓的目光一瞬间有些悠远了起來。萧文禹和萧祁很像,无论是样貌、品性又或是性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來的。他的后背挺直无比,即便身上有疾,却也是有着一种新生的朝气。 柳青斓沒有想到这个年轻的皇帝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本想着年轻气盛的萧文禹,担惊受怕多年,内心怎么可能会不忌惮萧奕洵。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又是年轻气盛,乘着这个机会,想必一定会对奕洵发难。可她却是从沒想到会萧文禹以尊自己为太后这样的一个结果來结束这一场风波,并且还承诺,不会收取奕洵手中的兵权。 凝视着萧文禹渐渐离去的背影,柳青斓现在才发现自己以前有些看错了,也明白了萧祁为什么会选择萧文禹來做皇帝,因为他有那份肚量,那份能包容一切的气度,能将多年的委屈放在一边,全力稳固朝政,这样的皇子若是不能成为明君,还有谁能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