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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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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奴才都被管家带下去了,管家又送来几个人暂时伺候着。六儿去打发那几个人干活。这会屋里没了人,司马昂转过头来重新打量了子攸几眼,“你倒是好说话啊,竟然把我的奴才都纵成了这样。”

    子攸站在他旁边,稍微低了头,皱起眉,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种事也能怪在我头上。”

    司马昂又看了她一眼,她就想脚底抹油了。

    偏偏司马昂又叫住了她,“子攸。”

    “嗯?”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他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可是不多,前几天她还琢磨着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

    “要摆晚饭了,你这又是要去哪?”司马昂的口气不算强硬,只不过子攸只要是跟他说话都会有点紧张,这会舌头也有点僵。

    “出去。”子攸绷紧了小脸,回了他一句废话。

    “你方才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是很清楚吗?怎么跟我说话就这么僵硬,你不愿意跟你的夫君说话吗?”司马昂的声音很平缓,可是子攸就是觉得他今天有点要跟她找茬的意思,这可更少见了。他平时多半都喜欢一句话把她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的。

    子攸有点拿不准今天司马昂这么早回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慵懒地在一张楠木椅子上坐着,一双黑亮深邃的眸子正看着她,那眼神里还带了三分算计。子攸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朦胧感觉自己正被一只大虫盯上,有点毛骨悚然,“我……我走了。”

    六儿刚好进来,本来就有意帮子攸笼络着王爷,看一眼屋里的情景,笑道,“小姐,要摆晚饭了,这会就别出去。王爷,今儿是在家吃么?还是仍旧外头吃去?”

    子攸没吭声,等着司马昂离开,偏偏那副表情被司马昂给瞧出来了,他看着子攸,故意问她,“夫人想让我去外头吃,是吧?”他微微笑着,没等子攸吭哧出声就回头吩咐下人,“我就在这里吃了。”

    子攸扁了扁嘴。所有路都被司马昂挡住了,六儿还给了她一个眼色,可她见了司马昂就紧张地直拽扇坠子,什么利索话都说不出来,一顿饭司马昂吃得随意,子攸坐在他旁边却连饭粒都咽不下去。

    “夫人不饿?”司马昂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在子攸的碗里,子攸碰掉了勺子,汤汁溅在司马昂的袖子上,她差点吓死,司马昂却没什么反应。她跟自己说,司马昂可能是没看见,等会他要是看见了袖子上的污迹,她可一定要咬死了说是他自己弄的。

    “我不……不饿……”她都快要缩在自己的饭碗后面了,平日里在外边那高谈阔论任意挥洒的劲儿都窝窝囊囊地没了。

    一个侍女掀帘子进来,“王爷,王妃娘娘,外边小厮来回说京兆尹来了。”

    “京兆尹?”司马昂略微有些惊异,他跟京兆尹没有什么交情,甚至也没见过他。他知道这官职在王孙贵族那里很不起眼,可他实际上却握着京城军政大权,这样的人不知道被穆云龙怎么盯着呢,司马昂平素为了避嫌是不大敢轻易结交的,所以这会儿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他怎么会突然来王府。

    子攸心里却清楚是什么事,她从饭碗后面探出头来,“嗯?范大江来了?他还有脸来了,叫他在外边等着。”

    “京兆尹叫范大江?”司马昂忍不住微笑,这名字倒有趣,尤其是子攸叫这个名字时的口气。“他来找你?”

    “喔,”子攸的身子缩了缩,嘴里的话开始变得模糊了,“大概是吧,我我我也不太知道。”

    司马昂看了子攸一眼,向她碗里又夹了菜,子攸向后缩了缩,司马昂淡淡地道,“我就那么恶心?给你夹了菜,你就要躲出那么远去?”

    “不是的。”子攸连忙说,她咬了咬嘴唇,看了司马昂一眼,司马昂在想什么她总是不知道,她直觉司马昂并不大在乎她做什么,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离他远不远近不近,他倒像是又在作弄她。

    “你怎么认得这个京兆尹,莫非你平时要做生意,要挟他什么了?”司马昂音调平缓地问她。

    “什么啊?”子攸忽地坐起来,“我就那么没出息啊。”

    司马昂又笑了,这回笑意浓了些。子攸的火气不觉就消了,又低下了头。这一会儿忽地觉得离司马昂很近,仿佛她要是伸出手去,就能拉得到他。可她一动不敢动,生怕惊跑了这一刻的安然。

    外边京兆尹范大江可没那么多小儿女的闲情逸致,这一天他忙得很,连口茶水都没空喝,这会儿王府的丫头端了茶来,他咕嘟咕嘟地一口喝干,也不顾小丫头们瞧得起还是瞧不起他。都说京官难做,他在这任上一干就是十年,可是左右逢源仍旧谈不上,只能说是步履维艰地勉强维持吧,这不是么,才四十几岁的人,如今头发就剩下一小把了。

    他等了一会,又有丫鬟来给他引路,领着走过许多游廊院落,到了王爷王妃的所在的堂屋。他按礼制给王爷王妃行了礼,王妃他见过许多次了,不过说起来,穆家的人他见得多了像王妃穆子攸这样特立独行的人物,还是独一个。旁边的那个年轻王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王爷又大约是被穆大将军所迫,平素里总是深居简出,韬光养晦,所以别说见面,就连他行事儿到底如何,外间的官员也很少有知道的。

    范大江抬起早花了几年的眼,品度起来,这个王爷倒像是也不错的,那目光……也可算是目光如炬了吧,像是看得透人心,只是,终究太过冷了些——想成为一代圣主,还需宽和一点少一点阴厉才好。不过他形貌倒是极好的,配得上穆家的这个丫头。依他看,穆家丫头是做得了皇后的人,不过他范大江也算是半个怪人,有些想法与世人都有点不同,所以他心里反倒在琢磨,眼前的年轻王爷有没有那么大的心胸度量到底配不配得上穆家这个妮子。

    司马昂也看着这个范大江,年岁大概四十出头,可却一副老眼昏花的糊涂样,见了他只知道大着胆子呆看,嘴里连句话都不知道说。所以心里先就以为他是个糊涂人,“京兆尹有什么事么?莫非是我的王府里有人在外边犯了事?”

    “啊,没有没有。”范大江连忙摇头,“下官是来回禀王妃,昨日王妃娘娘整治的那个无赖下官已经逮住了,只是下面该怎么审怎么判,下官还得来讨王妃娘娘的示下。”

    子攸紧张地瞥了司马昂一眼,然后怒冲冲瞪了范大江,“你老糊涂了,你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来问我做什么?难道你平日审犯人我都干涉了不成,再说胡话我就揪下你的山羊胡子来。”

    范大江被子攸骂笑了,“王妃娘娘,这事要是好办,下官来找您老人家做什么?那个无赖也是京城里有名的了,下官久想惩戒,可无奈……唉,他娘是虎贲将军一个小妾的姑姑。”

    这个虎贲将军就是子攸的哥哥穆建黎,挂着这个头衔,平素总理宫中护卫的。子攸皱起眉头,“这他娘的倒好,碰在一个门儿里了。”顺口就说了出来,回头看见司马昂略有些惊异的眼神,吓得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可已经晚了,说出去的话又塞不回来。

    范大江却像是没看出王妃的窘迫,“就是说呢,这个叫‘赛张飞’的无赖可是手里攥着人命案子呢。去年他打死了个卖字画的穷秀才,可刑部依旧把案子给压下去了,甚至都没敢告诉虎贲将军他们审过这个案子。要不是那个‘赛张飞’犯事儿刚好碰在您老手上,哪有人敢去逮他?如今我要是重判了他,就等于打了虎贲将军的脸,倘或那无赖的娘的侄女儿再跟虎贲将军吹吹枕头风,下官就连命都没了。”

    “行了,你说你们这些窝囊废。”子攸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外边没能耐也就罢了,还跑到王府来歪声丧气的。”她小心地瞧了一眼,司马昂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只不过与其说是动气,子攸更觉得他像是在悲哀,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她心里便有些不大好过。

    “下官是想求王妃娘娘教我个妙方。”范大江嘟囔了一句,“要不然仍旧放了他罢。像他这等作恶多端的,早晚会有哪个江湖游侠会砍了他的脑袋。”

    “啪”地一声,子攸把手里拿着的茶盅子拍在花梨木桌面上,把他的话堵回去了,子攸气变了脸色,就算司马昂在她身边看着,她也再压不下火气,装不下去淑女了,“你说什么呢?等着江湖游侠?那朝廷还不如散伙!留给那些人私设公堂,天天火拼去算了。朝廷法度定出来是为了干什么的?难道只为脸面好看吗?还是留着欺压穷苦百姓的?”

    “是是。”范大江吓得站起身来,司马昂也吃了一惊,不过倒不是被子攸拍出来的那声响惊着的,是他总没想到子攸会有这样的话,平日里瞧着她,总以为她只不过是穆家一个木讷的笨丫头。

    却听见子攸叹口气语气又缓和了,“可我也不能放着你去硬碰我哥哥,十个你也不够他贬的。你虽然糊涂,可还知道是非,如今也算难得的了。”司马昂转过头去看着子攸,她的脸色略微有些红,微微咬着唇,全是小女儿家赌气时的娇态,可说出的话来却偏偏并非闺阁女子所有的。

    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引得子攸转过头来看他,他从前极少看着子攸的眼睛,现在仔细看去,那双眸子里很有些澄澈灵动的意思,与人四目相对时也不会避开,竟像能看进人的心里去。

    他转开了视线,被这样的眼眸看着,他就快要……“这事只得变通一下了。说到底他只是个无赖,你哥不会成心保他,多不过为了自己的面子。如今只要拿到他得罪你哥哥的证据,那时再审,你哥哥自然不会再阻挠了。”他低声说。

    “他怎么可能有胆子得罪我哥?”子攸惊讶地说。

    司马昂看了她一眼,话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清了一下嗓子。他不能说得太多。子攸却不解何意,睁大一双秋水盈盈的眼凑过来看着他,“嗯?你说什么?”

    他无法,忽然发觉子攸这样的女子,只要沾惹了就不知道该如何处之。屋里原没有下人伺候,范大江一进来子攸就把下人都遣出去了,还叫六儿在门口守着。他知道此时说话并无外人听去,无可奈何只得说了,只不过说得有点艰难,“不是只有歹人才会栽赃。”

    子攸如梦方醒,忍不住笑出来,看着司马昂的眼神很是有些敬服,“是了,我怎么没想到。”不过接下来她当机立断来的太快了,快到连司马昂都觉得有些诧异,有点头晕目眩,“今晚,穆家当铺就该有艘货船从江南回来,都是贵重珠宝绸缎。范大江,你先派能干的差役化了妆,到京城第一帮派秃头李三那儿,用‘赛张飞’的口气约他在水沅码头火拼,再用李三的口气去挑衅‘赛张飞’的手下,可要记住了,要口头下帖子,别留书面文案对证,两方头领碰面的地方就要定在我家的货船上,记着,是插蓝旗的货船。我家货船上的人定然不会让他们上,到时自有一场混乱,你再带第三批人马,也就是你的差役去抓捕他们两方人。我自会在当铺账目上做些改动,账面上我们家的当铺里会有些损失。明儿一早你再去见我哥哥,就说你得了线报,有人要抢我们家的货,现已逮住了。我哥听到有人太岁头上动土,火爆脾气必然上来了,那时节谁再跟他说别的都没用,只会让你严惩这些匪徒。你就干脆来个搂草打兔子,连同秃头李三的人都收拾了吧。”

    范大江听得张大了嘴,好半天才顺清了这话里的前后关系,愣了半天,“行,王妃娘娘,您这运筹帷幄的能耐可不比张子房差。讨了您这个主意,我这就去办,回头我再来回话。”

    子攸扇着扇子,瞧着范大江一径去了,忍不住高兴,“这下子热闹了,可恨我不能同去瞧热闹。”又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猴儿似的坐不住椅子,司马昂看着她不觉微笑,只是随即便将视线转到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