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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上)

    众人正在说话,忽然有人来报:“梁将军,有重要军情回报。”

    “讲!”

    “是,将军派去接应大兴庄的人马遇到了前来偷袭的突厥兵,突厥人数众多,带队的曹校尉特派人回来求援。”

    梁振业忙道:“现在情形如何?快让回报的人进来说个明白。”

    “遵命!”不多一会儿,这个探报就带领一个兵士进来了,这名士兵的盔甲上还沾着血污,神情有些紧张,看来刚突破重围赶回来求援。

    “梁将军,我们的三千人马在大兴庄郊外遇到突厥前来偷袭的人马,那批人定是冲着我们的粮草来的。要放火烧庄。曹校尉已经带人迎战,并派小的回来报信。但突厥人马众多,大概有五千人以上,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还请将军赶快想对策救援。”

    梁振业立刻吩咐道:“吹号,议事厅升帐,命所有将士准备作战。”

    随后,对婉贞道:“请江郡守也过来,我们要分头行动。”

    婉贞点头道:“好。等下议事厅见。”

    慕鹤、越鸽只是向梁振业点一点头就离开了,看来是已有默契。

    城里已经乱哄哄的。从昨夜开始,江郡守已经吩咐城中戒严,家中有老弱妇孺尽量疏散,转去幽州城或其他安全的地方,西平郡全境进入备战状态。到处都是士兵和一些青壮年在忙碌。大战将至,婉贞却并不十分紧张害怕,只是想着眼前要做好的事。师父曾经说过,紧要关头,与其在那里紧张害怕,不如冷静地分析情况、做好眼前的事。派人找到江郡守后,婉贞对他说明了情况,随后一起来到被临时当作议事厅的西平郡府衙。

    梁振业已经准备点兵,见李、江二人来到,吩咐看座。

    梁振业问江郡守:“给西平留下六千人马,在下带四千骑兵赶过去救援,郡守可有异议?”

    江郡守有些迟疑:“将军,一下就动用这么多人马是不是要谨慎一些,万一西平有什么不测,我等万死难辞其咎阿。”

    梁振业耐心说道:“我等前去救援,快马加鞭,速战速决。各位守城只要坚守城池,一时半刻没有问题。要是有突厥人马来攻,我们回来还可以抄他们的后路,里外夹攻。然而,若是大兴庄有失、粮草紧缺,西平郡就朝不保夕了。各位以为如何?”

    婉贞也说道:“江郡守不必担心,西平郡是幽州的咽喉,大家一定会谨慎小心。梁将军的话很有道理。如今左元帅大军还有两日便到幽州,量突厥也不敢轻举妄动。粮草是大军的命脉,应该火速救援。”

    其他将领也连声称是。江郡守也只好点头同意。

    梁振业立刻调集了四千人马,准备妥当立刻出发。马天赐本想跟着一起,梁振业道:“守好城池,谨防敌人来偷袭也很重要。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有事和李宛李大哥商量。”天赐答应。婉贞沉思了片刻,只对梁振业说道:“穷寇末追,切勿孤军深入。”

    梁振业道:“我理会得。”随后翻身上马,带队离去。

    ***

    婉贞站在城墙上举目远望,但见远处黄沙滚滚,那是大批军队过后的样子,许久不能归于沉寂。在城郭四周还有些树木、稻草,但也只是枯黄的。听说到突厥的境内连这点树木也没有了,只是大漠戈壁,鲜有的绿洲就给人们居住。婉贞看着这苍凉又宽阔大地,心里有几分折服。又随之思索眼下的情势:突厥只是偷袭,想来人数应该并不多,探子来报是五千,已经是突厥总兵力的十分之一,上下相差应该不多。梁振业此去,率众四千,与大兴庄原有的兵马一起,足以解围。两日后大军就到,若调整一二再决一死战,相信战争不久就能结束。然而这颉利王没有国内的支持就敢贸然进犯,虽然有五万大军,但在别国境内,五万人的军队也并不是什么大数目。他要面对的不只是实力相当军队,还有不肯服弱的平民百姓,这人数又岂是五万而已?有或者有什么别的想法?只可惜自己对突厥内部并不熟悉,只能以后再做思量。

    婉贞随即又想到眼前突厥的偷袭,多少有点不合情理。其实就算大兴庄被洗劫,粮草全无,城内还有能够维持四五天的粮草,而幽州也能再救援一些,勉力支持十天半月不成问题。不过大军到来之后,可能会有些吃紧,需要费些周章到祁州等后方去征调粮草罢了。若说,突厥粮草不济?却也不太可能。刚刚打下雁门关,雁门关为边关重镇,长年囤有能维持半年以上的粮草。又或者雁门关的粮草,突厥还不清楚?刚刚攻下雁门关,居然又大老远地偷袭西平郡的粮仓?真是咄咄怪事。

    婉贞想得出神,越鸽忽然出现在她面前,道:“咦,梁大哥出征了?怎么你不跟去?”

    婉贞笑道:“我是文官,去了会拖后腿的。”

    “你有那么厉害的大哥,自己却什么都不会?我才不信。”越鸽故意拿话激她。

    婉贞不为所动,道:“自己防身护体而修炼的武功,怎能与大将沙场见阵相比?”

    “哎,一样可以用的。诗里不是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那便是高手到了一定境界,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嘛。敌首都没了,敌人也自然做鸟兽散嘛。”

    婉贞觉得他这番歪理辩得还挺有意思,赞同道:“确实,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那么越鸽大侠,颉利王的项上人头就交给你了。”

    越鸽被她一窘,摸了摸鼻子,掂量地道:“待我参详参详……”

    他的话音未落,刚才的探子又进来报道:“大人,从大兴庄撤回了一些伤兵,怎么处置?”

    婉贞道:“快送去救治,若随军的军医人数不够,再从西平郡中征召普通医者。”

    “是。大人,有几个伤兵说那些突厥人当中,有些人配的标旗与众不同,特地抢了一面回来,请大人过目。”说罢,探子递上一个托盘,里面一面有些破损的三角形锁金边的黑色旗帜,当中绣了一只展翅的雄鹰。

    婉贞皱眉道:“可知道这是突厥哪一部的标旗?”

    探子道:“未曾见过。咱们这里也算跟突厥连年交手,大的部落旗帜都认识,这个或许是某个小部的。”

    正说着,越鸽忽然接手将那面旗帜拿在手里,辨认了一会儿道:“这是颉利王的王旗!亲兵才有的标识!”

    婉贞一愣,忙问:“越鸽,你可确定?”

    越鸽点点头道:“我们都曾轮流去突厥王都打探过,其中我和赛燕去得最多。这位颉利王因为身世特殊,所以自己的王旗也与其他部落不同,故不太常见。”

    婉贞反复思量再三,终于说道:“不好,可能有圈套……来人,快请江郡守和马将军!”

    慕鹤的声音忽然在外响起,“不必费神,我带他们过来。”不到半柱香的时候,本应在内城忙碌的两位大人,就被慕鹤一左一右带进了议事厅。马天赐还好,只是有点摸不清状况。江郡守则有点惊魂未定的感觉,整个人像是被直接拖进来的。越鸽小声在婉贞耳边笑道:“大哥脚程最快,肯定是等不及了。”

    然而婉贞却没心思说笑了,她见人已到齐,忙道:“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依据越鸽刚刚所讲的,这位突厥的颉利王很有可能以偷袭当幌子,想将我们的主力军队调出城,另一方面则可能暗中埋伏了人马,想对付梁振业他们。偷袭的人马之中,混有自己的亲兵,就是最好的证据。他们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削弱西平郡的兵力,再趁机来夺城池。”

    江郡守听了,有些仓皇:“这可如何是好,梁将军不是已经中计了?”

    婉贞道:“幸好探子受伤迟交了锦旗,我们并不知道是颉利王本人来,否则的话只怕倾城而出要活捉他。而来攻城则有两个办法,一是强攻,二是骗城。颉利王为不打草惊蛇,没有用雁门关的军队,这样一来,想强攻,但人不够。越鸽,颉利王的亲兵人数有多少?”

    越鸽想了一下:“听传闻大概三四千人左右,不过都没亲眼见过。平时行军极少会动用亲兵营,连调动都很隐秘。毕竟那是人家的命根子。”

    婉贞点头:“这就明白了,所以这就是突厥隐藏的兵力。以这样的人数必须依照地利或天险才能全歼人数差不多敌人。附近这样的地方有哪些,慕鹤兄?”

    慕鹤在地图上已经指了出来,道:“兴栏河和望西山。兴栏河现在水源已竭,不能作为天险;望西山虽然不高,但朝西环抱,连绵数里,应该是藏人的好地方。”

    众人点头,就是那里了。

    “那现在怎么办?”马天赐问道,“大哥他们会不会已经中计了?”

    婉贞道:“我临走时曾对他说过穷寇末追,切勿孤军深入。他应该也明白,但这次颉利王不惜动用亲兵,只怕还会亲自来做饵,难保梁振业起趁胜追击之心。不过算一算时间,或许还够,只要料理了那些伏兵,我们说不定,真能活捉颉利王回来!”

    马天赐道:“好,我立刻去调兵。”

    江郡守忽然道:“且慢,诸位大人,城里的人马已经不多了,万一突厥趁机来攻城,城内无人镇守可如何是好?请各位三思。”

    婉贞明白江郡守的顾及,他的职责是守好西平,丢了城,他难辞其咎。

    马天赐却急得涨红了脸,喝道:“难道说我们就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看着外面的兄弟送死吗?”

    “这……”江郡守擦擦汗道:“梁将军睿智神武,料想不会这么容易中计……”

    “天赐,”婉贞沉声道,“梁将军临走时有交待,让你守好城池不得有误。知道吗?”

    天赐为难道:“是……”

    “记住自己的职责。另外,马上给本官点兵两千,本官作为军需监察使,要前去督察大兴庄的粮草情况。”婉贞沉着地说完,马天赐眼前一亮。

    ***

    梁振业带领骑兵出城,脚程很快,不多时就赶到了大兴庄郊外。

    那里已经变成了混战的修罗场。

    两军交战,不同声音、语言、服饰、相貌的人混杂在一起厮杀,背后的大兴庄火光冲天,一些平民百姓一面救火,一面抵挡突厥人的肆虐。还有些没有逃走的妇女幼儿在战火中哭喊嚎叫。西域的干风中,这战火烧得分外惨烈。

    由于人数处于劣势,己方已经连连败退,快要溃散了。梁振业迅速命令:“分左右两翼包抄过去,困住突厥人马,不让他们再前进一步!”

    命令一下,骑兵立刻行动。大兴庄开阔的地势让骑兵的优势得以发挥,包围很快完成,战况立刻发生变化。原本有些泄劲的守军看到援军已到,立刻精神大振,作战也更加英勇起来。

    突厥的将领似乎也很敏锐,他发现了汉军的意图,并不急于交战,而是让突厥人马一边后退一边集结队伍,这样一来便于两军对阵,二来若撤退突围也能应变迅速。梁振业看在眼中,心里不禁暗暗点头,看来对方虽为蛮夷,也通晓阵势兵法,不可小觑。就这样,梁振业的人马只完成了半包围。

    突厥人马的反应迅速,不多时就完成了重新布阵。整理好残兵后也不急于进攻,两军开始对峙。

    梁振业注意到,那突厥兵马中间有一人,胯下棕红色的骏马,皮裘锦衣外罩金色盔甲,头盔上华丽的孔雀翎光艳夺目,看不清相貌,但身材高大、威势逼人。这便是主将吗?梁振业心想。

    两军的队列将征战的局面划开,战事稍缓。有些沉静的战场上,双方主将正在互相打量。寂静中带着一丝紧张的气息,战马不安地打着鼻响。背后庄内的火势见小,能听见人群救火的泼水声。但庄外的空气中,两军对阵的此时此地,依然有让人觉得炙热气息。紧张、烦躁又必须聚精会神。双方都在等着主将一声令下开始厮杀。

    突厥那边站出一人,用生硬的汉话喊到:“我家大王要知道来将何人?”

    大王?一旁满身血污已在混战中受了轻伤的曹校尉对梁振业说道:“刚刚得知,原来这批人是那突厥劼利王的亲兵,带队的就是颉利王本人。”

    “噢?”梁振业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里就能碰到对方的主帅。心中思量利害得失,同时高声答道:“在下乃征北大军先锋官梁振业。想不到这里拜会颉利王,真是荣幸。”

    那传译回去和颉利王嘀咕了一会儿,又出来说道:“我家大王见将军气度不凡想结为至交。如果将军肯弃暗投明,大王一定重赏,封作王侯,列城封地。”

    梁振业冷笑,心想这战场招降也太随便了,要是李宛在这里的话一定能一个字一个字的驳回去,累死那个传译、气死那个番王。可惜自己不愿废话,只说道:“颉利王你看看今天这情景,你还能回去继续做王爷吗?”

    颉利王不用传译,从对方的语气也能猜到梁振业是在冷声拒绝。

    四下安静。

    忽然,颉利王挥挥手,突厥阵营里立刻号角齐鸣,以一队骑兵当先,突厥人马全线进攻。

    梁振业剑眉倒立,高声喝道:“冲!”一马当先冲到阵前。亮开手中金装铜锏,战神一般赫赫生威。他扬手先截住一员突厥将领,展开家传绝学,乃是当年的护国将军也赖以成名的精妙战法。只见一招“流星赶月”,双锏分至,便撂倒了一个。主将一马当先,众人士气高涨,也跟着奋勇作战。两军又重新混战在一起。

    然而,这次局势扭转了,这样的平地决战,无所谓地势和天时,也没有埋伏和陷阱,便是人数多得就占优势。突厥人马虽然彪悍,但三面受敌,拚杀已久;梁振业的人马因为援军到来而气势高涨,加上人数明显多于突厥,自然处于优势。

    梁振业人似猛虎马似蛟龙,横穿敌军阵营如入无人之境,上下翻飞的金锏如砍瓜切菜一般直捣对方的阵营。

    突厥人马开始撑不住了。那颉利王也很了不得,在这样劣势的情况下依然冷静自如地统领军队,稍不留意可能就会被反扑,果然不能小视。梁振业手下几个将官想去截杀他,都被身边的卫士挡住了。不过此时,那个王爷也明白占不到便宜了,开始慢慢整理队伍打算后撤。梁振业当然不给他这个机会,并令骑兵纵队横穿其步兵阵营,砍倒旗手,扰乱队伍的行动。颉利王不得已,也让一队骑兵出来截住了肆意纵横的汉军,作了断后。突厥人马撤退了,梁振业并没有下令追击,他记得李宛说的“穷寇莫追”,而且这次战斗来的奇怪,恐怕有诈。

    “整理粮草,疏散百姓,动作要快,准备回城。”梁振业吩咐道。

    “将军,大好的机会俘虏颉利王,我们不追?”一个军官问道。

    “即使追上去也不一定会捉到他,谁能保证那就是真的颉利王?再说兄弟们的伤亡已经不小了。而且再往前就到了雁门关的地界,突厥也会派出援军,不明虚实不能冒进。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

    梁振业也思量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捉拿这个颉利王。这个诱惑很大,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捉到对方主帅,这场战事可能就会很快结束。但是,梁振业直觉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如谨慎一点,先处理好当务之急。

    “是。”众人遵命,正要离去。有人来回禀:

    “将军,不好了!有乡民说,突厥人临走时抓了一群女子幼儿离开了……”

    “什么?还有此事?”

    “将军您带援军赶来之前,有一阵咱们抵挡不住,一些突厥兵闯进庄里,到处放火,见到有女人就抓起来,抓满了一车女人孩子就退开了。援军到时,那些人已经被抓起来送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守军做什么去了!”梁振业怒喝道。

    有一些平民百姓围了过来,几个老人哭喊着:“各位官爷,求求你们救救我们的孩子吧。”“我家媳妇今年才过的门啊。她还年轻啊。”“我们家的都已经许了亲啊,拉扯这么大不容易……”

    梁振业看着满地哭嚎的白发老人,心中怒火中烧,骂道:“这群没人性的畜牲!分赴下去,战马准备,所有骑手立刻去追敌,剩下的人留下整理好粮草,安顿好百姓,送回西平郡。重要是速战速决,不可以耽搁。骑兵首要任务是夺回人质,一旦得手立刻撤退!”

    “遵命!”

    梁振业隐隐感到不安,就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刚刚决定了不去追敌,这下子却又非追不可了。而且除了自己带来的四千人,这里最多还能召集二三百人而已。以这样的人数,刚才的优势就不复存在,那个颉利王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怕有诈。刚刚的交锋中也看到了,突厥人的骑射功夫果然不凡,同样是骑兵,一交锋强弱虚实就看得明显,更要小心才是。然而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否则他们的作战就失去了意义。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但求速战速决,减少损伤。大队聚合起来,策马扬鞭卷起黄沙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