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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琼林宴饮竞才华(下)

    成宗起身回内宫,穿过重重的回廊,还未到殿门就听到了内殿传出女眷们的谈笑声。

    “公主这是跑到哪儿去了,一身的树叶和花瓣,莫不是要做花仙?”是萧妃的声音。

    “才没有呢,人家不过是想去前面看看皇兄钦点的辅国人才。”这么会狡辩的,一定是皇妹瑞云。

    “公主也应自己保重才是,若是闯到了宴上,或是有个什么闪失,岂不是有失体统?”皇后郑氏口气淡淡地道,“谁跟着公主的?还不过来领罚?”

    瑞云公主急道:“皇后娘娘千万别罚她们,我自己偷偷跑出去的,谁都不知道!”

    眼看就要话不投机,太后平和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带着笑意,“罢了罢了,今天是好日子,就不罚人了。不过皇后教训的是,云儿,你也不小了,说不定这两年你皇兄就要给你指婚,莫要再任性了啊。”

    听到此处,成宗在外面笑道:“母后说得极是。依朕看,早点把这丫头嫁掉才好!”

    他走进内殿,已然看到皇后和萧妃纷纷起身接驾。惠平太后坐在榻上笑盈盈地看着黄袍加身的儿子从外面进来请安,倒是瑞云公主与别人不同,她直接往太后身后一躲,叫道:“母后,快帮我挡一挡,免得皇兄又要骂我。”

    成宗最拿这个meimei没辙,她这样一闹,自然没办法再凶她。太后看着一双儿女如此,高兴还来不及,又如何会真的训斥她?成宗无奈说道:“母后把云儿宠坏了,这般调皮只怕吓到别人,指婚都指不出去!”

    皇帝打趣公主,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瑞云公主不服气地跳出来,说道:“怎么会!肯定有人不怕我调皮,性子又和善……”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连忙打住话头,可偏偏萧妃还在追问:“听这口气,公主可是有意中人了?”

    “才,才没有呢!”

    这般明显的欲盖弥彰,成宗也不禁留意起来。他只有这一个同胞meimei,疼爱自然是少不了的,而亲妹的婚事也不可免俗地要考虑到朝中的厉害关系,他自然要小心留意。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成宗考虑到前面的宴会还有重臣未到,少不得要回去再看看。起驾之时他见皇妹站在门前依依不舍,忽然兴起,招了招手叫她,瑞云公主马上兴高采烈地跟了过来,坐上皇辇:“皇兄,我也能去宴会上看看吗?”

    成宗笑道:“那怎么行!都是外臣在,你去成合体统?不过难得出一回宫,等下你也可以四处逛逛,不过得让人好好跟着。”

    瑞云撅了撅嘴,又转念一想,忽然问道:“皇兄,你点的两位状元,是什么样的人?”

    成宗见她难得关心一下朝政,少不得夸奖几句,细细说来:“这两个年轻人都十分出色,文的沈静有气度,武的坚毅有胆识,想来日后定成大器,朕打算好好重用他们。”

    瑞云公主追问道:“都叫什么,哪儿的人,长什么样,今天都穿大红官服?”

    成宗啼笑皆非,“你问这些做什么?不过,要说长相,这两人也都是一表人材,武状元梁振业堪称英姿俊朗,meimei要是喜欢,朕就帮你留意一下他可有家室……”

    “皇兄真讨厌,怎么又往我身上扯?我才不喜欢那种赳赳武夫呢……英姿俊朗么,要是那种斯文又漂亮的么,倒是不讨厌……”

    成宗一愣,斯文又漂亮的话,听起来倒像是李宛多一点。那个李宛,虽然相貌犹如二八好女,难得的是颇有器量,眉眼之间颇有英气,让人不敢生轻慢之意。

    见皇兄不答话,瑞云公主鼓起勇气,隐去前因后果,把方才被救一事说了一下,末了问道:“皇兄,这人是谁?我想跟他道个谢。”

    成宗倒是有些意外,莫非李宛还身怀武艺,文武双全不成?这可是难得了。想了又想,按照瑞云的描述,多半有这个可能。成宗转念一想,道:“云儿莫急,朕去考校考校他们就知道了。”

    ***

    成宗皇帝回銮宴会时,大总管程恩匆匆前来禀报:“陛下,魏相刚刚到了。”

    成宗一笑道:“终于来了,朕还以为他就这么告老还乡了倒也是件好事。”

    “陛下,那现在看……”

    “国相既然到了,自当相迎。来,让新科进士们也去见见三朝老臣。”

    于是就在宴会正中的当儿,陛下肯亲自率众迎请左相魏列夫,这是多大的隆重和荣耀。新科进士会如何选择立场,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魏列夫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陛下这几年已然亲政,面对老臣把控朝政的局势,已隐隐有不满之意,最近的这次恩科更是摆脱僵局的一步好棋。然而,这些新科进士到底为谁所用,魏家的威势还能否维持,却也说不定。

    面对这样的场面,魏列夫也只是深揖一礼,淡道:“陛下如何亲迎?岂不折煞了老臣。”

    成宗殷勤地扶起左相,道:“魏相还当不起,那谁能当得?对了,还要恭喜魏相的三公子金榜题名,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三公子日后定成国之栋梁。”

    “陛下过奖了。”

    众人落座之后,成宗看了看今天的架势,又想起方才皇妹瑞云公主的话,确实应当考校一下众人,看看新人当中可有合用的人才。当下说道:“如此盛会,在座的才俊们又为本朝恩科的佼佼者,定然多才多艺。雅客遍座,像往常一样空饮似乎不够尽兴。”

    魏列夫听出弦外之音,道:“哦?陛下以为如何?”

    “不如各位新科进士以才艺助兴,朕即可一饱眼福,魏相也看看有没有合用的人才。”

    魏列夫哈哈一笑,道:“那老臣还是只饱眼福便可。不过说起才艺,臣推荐一人。”

    成宗暗想,莫不是他家三子魏雁辉?这么快就要举荐自家人了么?

    只听魏列夫道:“陛下曾御口称赞榜眼陈玉泉是京城第一才子,无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可谓样样精通。尤其是琴艺,据说一曲《凤求凰》更是名动京城。”

    “哦,可有此事?”皇帝来了兴致,“若真如此,还请陈榜眼让朕一饱耳福。”

    这等御前献艺的美事,一直屈居榜眼的陈玉泉自然也不客气,当下说道:“请容臣献上一曲《渔舟唱晚》。”

    “来人,备琴。”一声令下,准备就绪。

    焚香的袅袅余烟中,陈玉泉端坐当中,面如冠玉,眉似黛山,好一个翩翩佳公子,琼林之中微风拂过,鹤麾轻扬,大有羽化而登仙的味道。

    指尖清扫,阵阵音符流出,如山泉清响,如古寺钟鸣,时而连绵不绝,时而点滴叮咚。余韵徐歇,绕梁不绝。只是一架琴,却好似众人合奏一般,凝响不绝,荡气回肠。

    一曲即毕,众人鸦雀无声,许久才回神过来,纷纷赞叹:“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

    陈玉泉回席,眼角带着少许微笑。有人恭喜其父大学士陈远达,道:“陈大人真是教子有方。玉泉公子如此高才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陈远达却并未见高兴,微皱的眉头间隐隐有几分不安。

    众人还在称赞陈玉泉琴艺的当儿,魏列夫突然话锋一转,道:“哎呀,榜眼都尚且如此,那状元公如何得了,不知状元公有何高技,可让我等一饱眼福?”

    婉贞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微微一笑,放下酒杯道:“在下愚钝,身无长处。只是埋头苦读还不曾领略圣人之言,其他技艺只是略知皮毛。不敢登大雅之堂。”既然是要给她个下马威,以陈玉泉的琴艺来打压她,那么成人之美又何乐不为呢。

    有陈玉泉一曲压场,也就没有什么人愿意真的献丑。是想,诸般技艺都内有精妙,精通一路哪有白白得来,学习起来都是极耗功夫和时日的。婉贞纵然天资聪颖,然而文武双修已属难得,其他技艺她只能算是略懂皮毛,浅尝辄止罢了。

    眼看就要冷场,梁振业忽然向成宗奏道:“陛下,臣知李状元有一技十分难得,大约他是怕御前失仪才不肯讲的。”

    “哦?”成宗来了兴致,“是何事?”

    婉贞盯着梁振业小声道:“不要给我揽麻烦!”

    梁振业不理她,继续说道:“臣曾观李壮元的佩剑,不是俗物,想来他定然精通剑术。臣愿给李壮元喂招,舞剑助兴。”

    成宗听了此言,正合心意,忙道:“如此甚好!这是何等的雅事,两位不必拘泥,速速去准备吧。”

    婉贞看到此事已成定局,虽有不情愿,但也未过多推辞,只在内侍引导两人去后殿更衣时,埋怨了一句:“梁兄如何这般擅自做主?”

    梁振业笑道:“总不能一开局就输了阵仗!放心,有我在,李兄想拿我出出气也好。”

    婉贞听了此话稍稍释然。而梁振业也想借此一探李宛的究竟。

    少顷,内侍回报两人准备完毕。只见玉阶之下的两人已都换了箭袖软靴,梁振业一身玄色金丝锦袍,衬得一身英武气概;而李宛修身玉立,一身宝蓝色锦袍更显得肤色莹白如玉,眉目如画,站在那里真是说不出飘逸风流,俊雅非常。

    众人开始还在怀疑李宛是不是找了梁振业做托儿,自己摆摆样子就好。瞧这架势,再看两人周身的气场,顿时不敢小觑,纷纷站起身来观看。

    梁振业笑道:“请,李兄不必客气。”说罢抽出宝剑,做了个请手势。

    婉贞心想,我跟你一个武状元如何还客气得起来?于是微微一笑,左手拇指压住剑鞘,将剑身压出两寸有余而已。

    梁振业看到她这个起势,已知她剑术不弱,当下放心大胆地攻了过来,剑锋一抖,直逼她上三路而来。

    婉贞仍旧身形不动,在梁振业攻到近前时骤然亮剑,“唰”地一声,剑光四射,剑刃斜斜划向梁的腋下,乃是他这剑招的空隙。

    梁振业一惊,忙侧身避过,再次进招时,李宛又精准地以剑尖指向他的空门。如此过了三招,梁振业已然心中有数:李宛的剑术绝非泛泛而已!说他是少年高手只怕还不够,有这等身手可谓剑术名家了!

    婉贞早在学武之初,李侗就教导过她,要避弱比强,不以气力相搏,而以精巧为长。因此婉贞的眼光之精准,姿势之巧妙,已然纯熟。只不过因是女子,气力有限,周身武艺乃是以灵动见长。

    于是这几招已过,在台上的众人眼里的效果却是大大不同。武官那边当然都是行家看门道,想不到文官当中还有这等修为的,不禁连连点头,对二人赞赏不已。而文官这边多是没看太明白,怎么两人就像隔空打牛一般,也没怎么近身相博,斗也不十分激烈,摆摆姿势而已吧。

    台下梁振业看着李宛的身形,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黑影:那个晚上,夜探魏府的黑衣人,他的身形路数似乎也是这般,难道……

    他当机立断,改了进攻的方式,不再收敛想让。身形一晃,剑招顿时快了一倍。婉贞只觉得自己周身都围着剑气,连忙也展开轻身功夫倚剑相迎。两人这才激斗起来。

    台下两人越斗越是起兴,台上的众人这回不分文武都看得眼花了。成宗皇帝也不禁暗暗点头,他身为皇子之时也学过武艺,眼力自然不差。看来皇妹说得没有错,这二人有如此身手和气度,可堪重用。

    一盏茶的功夫,婉贞自知长久下去不利于己,心生一计。她装作气力不支,渐渐缩小了门户,改攻为守,引得梁振业近身来攻。看准时机,忽然凑上前,一手以剑鞘挡住梁振业的剑路,右手手腕发力,急转直下,长剑一挑,逼他弃剑。

    梁振业恍然,心中明白,右手轻轻一甩,长剑飞了出去。

    婉贞见他已经弃剑,也不紧逼,后撤收招。

    忽然,婉贞左膝一麻,控制不住,身体一晃便要摔倒。

    梁振业上前扶住,轻声说道:“抱歉。”鼻息轻轻吹到婉贞的颈间。婉贞克制住自己的脸红,低头一看,心下了然。

    原来,梁振业甩剑出手时,已看准她腿上的xue位。他又力道十足,难怪婉贞腿部一时麻痹,完全控制不住。婉贞闪身,以作揖来挣脱梁振业的双手,“梁兄好功夫,李宛甘拜下风。”毕竟,招数拿捏的如此之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梁振业还在为忽然入怀的异香而希奇,见他如此,自己脸上一红,说道:“多亏李兄手下留情。”

    台上众人见剑光散去,两人携手站起,大有惺惺相惜之感。一时间也不知道输赢如何。倒是成宗皇帝见他们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赞叹之余不禁心中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