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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等待

    屋子里,暮秋和玉俏虽然听不懂柳默慎在说什么,但是招金同丛晰一起这许久,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智已经很成熟了,只需要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柳默慎的意思,笑道:“我懂了,等到这事了了,一定要让我家少爷好好谢谢姑娘你。”

    柳默慎转过头,看向船外悬挂中天的圆月。

    招金说要让丛晰好好谢谢他,而柳默慎却不能说,理应是她要谢谢丛晰。

    前世,在柳默慎回归雍朝之后,甚少有人能轻易让她敞开心扉的接纳。

    同样,也没有人会轻易接纳一个来路不明,又容貌毁去的女子。

    只有丛晰,从最初的猜疑到后来的信任,接纳了她的存在,也一点点儿地让她接纳了他的存在。

    所以后来,在她隐居避世的时候,丛晰以夙愿相求,她才会再入中原,倾力相帮。

    最终虽然连命都搭了出去,但到底也算是让天下初定了。

    现在想想,如果要能借着如今重生之事,提前将那几年之后的事扼杀于开始,让雍朝避免自清平四十七年北疆入侵而开始的没落,也是好事。

    丛晰求海晏河清,她求心之所安。

    柳默慎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嘴角带了旁人看不懂的微笑,对招金道:“你今夜还要回京城吗?不如我叫刘师父再给你开个客房可好?”

    招金笑道:“若是平时这时候,我也不敢入城。免得麻烦。只是如今,我家少爷伤重,我不放心放他一人在城里。”

    柳默慎沉吟了一会儿,只得道:“你也知道外面现在的势,万事千万小心才是。你家少爷边只余你一人,所以千万莫要以命相拼。你为人机警,若到危险,跑就是。”

    柳默慎说这些,是因着招金前世之所以陷在昭王手里,就是因为明知有危险。却为了迷惑昭王。掩护丛晰两万军士的行踪,才着了道。

    今生,昭王经此一事,想必也难再起事。所以。她当然希望招金也能平平安安的。可千万不要他们灭了昭王与那廖先生的势头。招金却还是悲剧收场。

    招金当然不知道自己前世抱着金子投江的壮举——纵然让他知道,怕也是要先问那是多少金子吧——只当柳默慎在为自己担心,便笑道:“二姑娘放心。一定小心。二姑娘也一定要小心。如今城外驻扎着龙武军,姑娘如果遇到了事,就去找龙武军,定能无事的。”

    柳默慎对着招金微微一笑,点头道:“好,多谢你。”

    招金一抱拳,转就离开了。

    等到招金走了之后,柳默慎依旧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才问暮秋:“丛大人如今到底如何了?”

    暮秋皱了眉头,将丛晰的样子大概说了一遍,道:“姑娘,依我看,丛大人的伤当真严重,脸煞白的,都没了血色,不过精神还好。”

    那就是很不好了。

    柳默慎又问:“那个伤药,你给了他没有?”

    暮秋忙道:“给了的,不过招金要给丛大人用药的时候,丛大人却不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柳默慎听说,略一忖度当时的场景与丛晰的心理,就笑了,道:“那不怕的,等到招金回去,他也就能用了。”

    说着,柳默慎再次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如今她们在城外,又是这样的时候,不远处就驻扎着龙武军,四下自然安静到令人心慌。

    倒是冬萧萧的冷风,让这种心慌略微减轻了那么一些。

    柳默慎坐了很久,才幽幽道:“但愿,当真能毕其功于一役吧。”

    丛晰伤重,全靠强撑着精神,才和暮秋说了那许多话。

    等到招金送暮秋出去了之后,丛晰就熬不住了。他边一直只有招金服侍,每次等到招金出去之后,他都是自己做那诸如煮水温茶的事。

    可是现在,他伤到头都不敢轻易转动,又怎么能做这些事呢?

    伤口再次袭来一阵疼痛,丛晰再也支撑不住,也不打算支撑下去,就趁着精神不济,闭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丛晰才从昏迷中转醒。

    刚一醒过来,就觉得干裂的唇角边有人递来了杯子。

    茶香四溢。

    一贯耳聪目明的丛晰,如今带着这样重的伤,自然耳也不聪了、目也不明了。他甚至都没有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

    此时有人递茶水到了嘴边,他还以为是招金回来了,就闭着眼睛,抿了几口茶水,刚要说话,忽然就闻到了一股熟悉且陌生的脂粉香。

    丛晰一愣,立刻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丛香蕊端着茶杯,眼睛红肿着,坐在他的塌前。

    丛晰看见是她,先是怔忪,旋即舒了一口气。

    总比是别人的好。

    他打起精神,想尝试着起,却因为牵动了伤口而无法动弹,只得问道:“蕊jiejie,你怎么来了?小宝呢?”

    丛香蕊红着脸,手里猛搓着茶杯,道:“小宝在我爹那儿……是,是我爹说你现在不好了,让我来看看你。”

    丛晰看着丛香蕊又尴尬又胆小的表,在心中叹了口气,道:“蕊jiejie,你是我的堂姐,和我说话,不需要这么拘谨。伯父要做的事,也与你无关,你只消和我实话就好。”

    丛香蕊被丛晰看透了看穿了心,更是惶恐,手一抖,茶水险些泼在了榻上。

    她忙将茶杯放下,低着头,用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小声道:“是……我爹爹说,来看看你如何了。如果……如果……就要我将房契地契……和,和你其他的家当,都带回去……”

    丛香蕊结结巴巴了半天说完,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

    她低着头,坐在榻边,一边抹泪一边搓着衣襟。

    丛晰看着丛香蕊的表,心中也是无奈。

    自己的这个堂姐,被父母养得懦弱无知就罢了,偏偏还遇到了那样的事,毁了一生。

    他叹了口气。强忍着疼坐起。问道:“堂姐,你当真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丛香蕊没想到丛晰并没有生气,而是问了她这样一句话,不免有些愣怔。半晌才喃喃道:“我是个无用的废人……”

    没等她说完。丛晰就立刻开口打断了她。愠道:“蕊jiejie,我救了你三次,甚至担了那样的一个污名。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样的话。”

    丛香蕊被丛晰突然而来的怒气吓了一跳,茫然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哭得更厉害了。

    丛香蕊自幼被人教的,从来不会大哭大闹,就只是坐在那儿,低声啜泣,可就是这种啜泣,最让人听着难受。

    丛晰本来就伤口疼,再听她如此哭,觉得伤似乎蔓延到了全,哪儿都开始疼了。

    若天天听人这么哭,丛晰倒宁愿谁来给他个痛快的。

    没办法,丛晰只得将话挑明了,道:“蕊jiejie,你若是想,可以将小宝交给我养着,你再找一户好人家嫁了,稳度了这一生,可好?”

    这本来是个好主意,可是丛香蕊一听,眼睛里露出了惊恐,拼命摇着头:“不!我不!小宝是我的孩子!”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恐惧,仿佛丛晰真的要抢了她的儿子一样。

    丛晰难得听她如此干脆地说话,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你既想要小宝,心中还没有主意。我虽然自小没了母亲,但也听人说为母则强。jiejie天天这样自毁,总不能……让小宝也和我一样吧?况且,小宝也未必有我这样的机缘。”

    丛香蕊愣坐在那儿,眼神空洞。

    她当然知道丛晰的话是什么意思。

    昔年,丛晰在族中是怎样的处境,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人人嘲弄,丛氏族人没有一个人肯帮着他,就那么看着他流浪街头,同野狗抢食,同恶人学得偷鸡摸狗、打架生事。

    那时候,她也很怕丛晰,甚至讨厌他,所以每次看见丛晰,她都会躲得远远的。

    如果不是因为丛太妃、如果不是遇见了清平帝,丛晰只怕很难活到现在,更遑论如今在羽林军中供职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时候她不敢接近的人,却在她最难的时候,伸手帮助了她。

    如今,丛晰命悬一线,她却听了父亲的话,跑来说什么家产的事。

    想着,丛香蕊不但难过,更觉得很羞耻。她以帕子捂着脸,哭道:“澄弟只当我没来过吧。”说完,起跑了出去。

    丛晰来不及叫她,更没有力气起去追她,只好道了一声:“招金……”话没说完,就因为牵动伤口而收了声音。

    一直躲在门口的招金心不甘不愿地走了进来,也不用丛晰说话,只是说了句:“知道了。”就转追了出去。

    又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招金才回来了,嘟着嘴对丛晰道:“少爷,她已经回您家了,不用担心了。”

    招金特意将“您家”两个字说得极重,满脸的不服气。

    如果不是招金是个财如命的格,心疼那是丛晰自己置下的房产,他早就点一把火,将丛晰的那间院子烧了了事。

    丛晰见他如此,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多大的事,也至于你天天说?”

    招金哼了一声,道:“多大事?天那么大的事!住着少爷的房子,花着少爷的银子,用着少爷的名义在外面胡吃海塞,现在还要来抢少爷的家产,他们难道真以为——”

    少爷就要死了吗?

    招金一时口快,差点儿说出了自己最不愿意说的话,幸好立刻住了嘴,可是双眼已经气红了,改口道:“就算是丛太妃知道了,也要生气的。”

    丛晰见他如此,心中也颇为感动。那些被称作他亲戚的人在他艰难的时候,弃他如敝履,在他发达的时候,又纷纷缠了上来。倒是这个他顺手捡回来的招金,拿他当亲人相待。

    想着,丛晰道:“不就是怕太妃生气吗?算了,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你将暮秋送回去了?”

    招金知道丛晰的格,不管什么事,他只要说了“不说”,那自己再说的话,丛晰就会生气。便只能忍下气,道:“嗯,送回去了。”

    “那柳二小姐吩咐的事,你也做好了?”丛晰笑问。

    招金点点头:“那人应该是一直跟着我,从柳府跟到棺材铺,又从棺材铺跟到柳府,他上的味道断断续续的,时不时都会有。不过出城的时候,就再没有了。我照着少爷的话,没理他。”

    丛晰一贯放心招金做事,听他做得这么利索,满意地说:“嗯,没有打草惊蛇就好。他那样难抓,总要把他引进笼子里再说。”

    说罢,丛晰撑着子,就要躺下。

    招金见状,连忙过来,扶着他躺了下去。又将暮秋送的药拿了出来,把丛晰的衣服解开,给他上药。

    柳府家传的这秘药药力十足,刚敷了一点点到伤口之上,丛晰就疼得皱起了眉头,却一声没吭,而是看着榻旁的墙壁。

    待招金给他上好了药之后,轻轻给他盖上了被子,道:“少爷,你好好歇着吧。”

    丛晰“嗯”了一声,只觉得伤口麻得厉害,头也昏昏沉沉的,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招金则在一旁伸了个懒腰,缩在屋内的矮塌之内,也睡了过去。

    一连几,京城之中都莫名的平静。

    如果不是龙武军在城外驻扎,夜里有了宵,人人出门都要看看小心翼翼,防着城防营盘查的话,京城里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京城内如此安静,京城之外自然只会更加安静。

    柳默慎每天就躲在那个小客栈里,以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着棋谱。

    画了擦掉,再画,再擦掉。

    玉俏和暮秋不通棋艺,所以自然看不懂柳默慎在做什么。

    直到三天后的今天早上,柳默慎突然不画棋谱了,而是捧着小茶壶,趴在窗边看着外面,显得很是无聊的样子。

    玉俏提着水壶进来,坐在柳默慎边,笑道:“姑娘,茶水凉了,我给你添些水吧。”

    柳默慎却依旧看着窗外,捧着茶壶,也不松手,口中道:“不用,我又不喝。”

    玉俏没办法,只得将水壶摆到了榻边的台子上,陪着柳默慎坐在窗边,也有些好奇地向外看着。

    外面除了不远处长长的官道之外,明明什么都没有。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就见柳默慎直起了腰,笑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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