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甘薯
果然来了。素素眸光微挑,心下闪过一丝莫名怪异之感,却是说不真切。这厢辞别了空,离开紫竹园,随小沙弥去到序旸所在处。 这是最近三个月宫中大事。序旸取出一摞子信,交给素素。 素素愕然惊滞。 眼前这个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问自己。 从前她只道序旸经商赚钱很有一套,却没想,悄无声息之间,他的布局,已然延伸到宫廷高墙之中…… 看看吧,兴许有用。序旸依次取出最下面一封,撕开信封,取出里面信笺递给素素。他自己却是连瞄都不瞄一眼。 所有信件,原本全都原封未动。可见,对宫闱之中发生的事,他根本没兴趣知道。 换言之,这些消息,他都是为她打听的……素素心下升起丝丝警觉,却仍无法掩抑莫名涌上心头的感动之情。 其实,若非事关己身,她也没兴趣知道宫里人在做什么。 泯然一笑,垂眸看信。 信上笔迹稚嫩,用词也多浅显,可见写信之人没读过多少书。这样的人在宫里,当不得重要的职位。 恐怕也正是因此,他所能了解到的信息,十分有限。关于宫内调动、密谋之事,只字不曾提及。前十几封信中都只写了人人皆知的事。 往常在府里,这些消息她只消看邸报就能获知。 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收看邸报……信中唯一一处有异。写道:腊月廿六日,先锋侯世子入见梁王,夜宿禁宫,三日不出。 廿六日。正是王师回朝第二日。 子轩进宫见慕年枫,原不稀奇。连住宫里三日不回府,也是常事。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程轲遗体刚刚运回,程府还在热孝中。这时节,又是年关,子轩怎可弃家中母亲姊妹不顾? 压下心头疑惑,接过序旸递来最后一封信,却写道:……除夕夜梁王当众发难,指晋王和四皇子通敌卖国。致使朝廷折损良将……晋王与四皇子抵死不认。三方动武。晋王与四皇子不敌。重伤后被押入天牢……太尉下令皇宫戒严,封锁消息…… 通敌卖国。 难道,程轲遇害。真是内鬼勾结外敌所为? 又或者,其中还有更深层的阴谋? 心念闪过,素素直觉手脚冰冷,后背冷汗透衣而出。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阴谋——公孙家的阴谋…… 原本朝中三方局势相对平衡,是公孙沧祚忽然联合太后和皇后对韦、杜、尹三家发难,才打破了其中制衡。受此逼迫,杨鸿筹才会出言激怒程轲出兵,一雪国耻。 将在外,也就给慕年松和慕年楠联合允单刺客展开暗杀。创造了绝佳时机……而慕年枫,恰恰反借助这一由头,对二人一招致命。 事实是这样吗? 可是,这么简单的因果循环,她都能想到,慕年松和慕年楠身后的智囊怎么会想不到?明知是慕年枫设局,请君入瓮,他们还会傻得自投罗网? 慕年楠的品性,她不熟,便想多说。可慕年松的品格,她却心中有数——通敌卖国,绝不是他会做的事。 ——曾经送她出嫁允单时,慕年松醉酒后对她说过,为兄有生之年,势必踏平允单,救你回朝。 那一年,他十四岁。得知她遇袭身亡后,他跟随程轲,以一己之力,杀敌半百。想来,慕藉封他尊贵的晋王爵,并赐他一位贤妻,脱不开当年战功之利。 慕藉看人的眼光,一向精准…… 所以,或许所谓的内鬼和外敌,皆不是来自慕年松和慕年楠方面,而根本就是出自慕年枫身后的势力。 思及此,素素定了定神,心下隐约有了定论。然而,转念又想到,暗杀己方大将以栽赃对手,如此狠毒的计谋,不像是慕年枫能想到的…… 眼前不经意浮现前年在金玉良缘二楼,看到的那一眼,公孙沧祚的眼神。 拥有如此凌锐犀利的眼神,足可见此人心肠冷硬至极。 这样一个人,做出弃车保帅之举,也不是不可能…… 素素兀自点了点头,似肯定心中想法。可又有一点想不通——公孙沧祚为什么要对程轲下手? 如果单单是为了栽赃嫁祸,另选一个二、三流将领,于他势力损失岂不是小得多? 程轲历来是他麾下得意将领,是他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帅才。到了青苗发力的时候,却又被他亲手揠苗,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心。序旸突然低呼着,同时伸手扶素素。 素素这才发觉,恍惚间她竟然差点跌倒。缓了缓心神,小声道:没事,我休息会儿就好。 嗯。序旸不多问,扶她到就近石阶上坐下歇息。 素素只觉身心俱疲,埋首双膝上,想着事儿,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一觉盹了大半个时辰,转醒时却觉得身上并不寒凉,扭脸一看,却是披了件紫貂大氅。 是序旸的大氅…… 天色已经黑了,四周不见序旸身影,她便朝空野里唤了一声,序旸? 何事?序旸的声音依旧清冽,如此刻寒风,从头顶瓦背之上传来。 素素循声抬头,正看到序旸半探在外的脑袋。 这家伙,竟然蹿到房顶上去了! 天黑了,你快下来吧。房檐上还有积雪,滑溜着呢。万一滑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序旸简单道一声好,折身推开二楼的窗。未几。下得楼来,重新站到素素面前。 天这么冷,你坐到屋顶上喝西北风么?素素调侃着,欲解下大氅还他。 序旸制止她道:你披着吧。我不冷。 瞧他脸色红润有致。的确不像很冷的样子。只是,这分好面色,有多少是被寒气冻的,多少是被灯笼光照的,又有多少是由内而外的? 素素垂眸,呡了呡嘴角,不遑多做推让。带他去了厢房,换上她自己的斗篷,这才将大氅还他。又为自己衬上手炉,才道:走吧。 去哪儿?序旸脱口问道。 天色不早。他已经拢实大氅。准备下山回城去了。 素素讪然。不吃饭么? 这个点,早已过了寺里供应晚斋饭的时间。 序旸眸光一转,却是料定。素素既如此说,可见是不会饿着他的。立时点头,道:吃。
想起那年吃到的下酒菜,霎时间仿佛齿颊间又洋溢起那种曼妙滋味,真真是回味无穷…… 素素无语地摇了摇头,佛门斋戒地,无荤腥酒rou。 无妨无妨。素斋也一样吃。序旸大喇喇地摆手,随她出门。 只是,当看着刚出炭火堆、浑身沾灰的烤甘薯块儿时,他再也维持不了内心预定的淡定了——这东西。要怎么下口? 素素睨了他一眼,从斗篷内袋里取出一张油纸,撕一半给他。 喏,这样……这样……一手抓握起甘薯,一手熟练地剥皮,亲自示范同时向他解释步骤。 听出她语气间隐约夹带的轻视意味,序旸不由眯了眯眼。暗自深呼吸,学她样剥开粘满炭木灰的焦皮,小心翼翼地绕着圈,一口气将整张皮都盘剥了下来。 如何? 眉目间满是挑衅之色。 幼稚,素素瘪了瘪嘴,不理他,一心只吃自己手里热乎乎的甘薯。 序旸得意地嘿嘿一笑,将圈卷成圆的焦皮随手一丢,看着手中甘薯,并不下口,反而摇头晃脑道:酿黄酥软,甘香馥郁,好,上好。 我看你就是不饿。素素白他一眼,继续吃。 除了昨晚的几只饺子,整一天她都粒米未进。又担忧了这么多事,力气消耗巨大,胃里空城计早已唱得欢,亟需提供食物供给。 序旸讪讪地住嘴,待她吃完,顺手递上自己手里的甘薯,你吃吧,多吃点,看你瘦的。 看着递到帏帽罩纱前的甘薯,素素一时怔住,竟不知该不该接下。 吃吧。序旸不由分说,抓过她手,将甘薯塞到她手中,自己又拿铁钳往炭火坑捞。 素素讷然无语,只觉得氛围陡然间变得有些怪异。想假装没事,缓缓地往嘴里塞甘薯,却已是不知其味。 唔……好烫! 序旸闷闷的惊呼声忽然响起,惊得素素脱口道:小心烫! 没事没事。序旸连声宽慰着,撅起嘴,对准热气腾腾的甘薯吹气。 素素稳下心神,不由轻声嗔他: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呃……呵呵呵……序旸难得露出一丝微赧容色,仓皇不知该接何话。忙转移注意力,小小地咬了口甘薯。细嚼慢品,恍然品尝珍羞美味一般。 甘甜可口,余香醇厚……不错。真不错。 吃个甘薯也能被你说出一朵花儿来。素素失笑,一手撩动火钳,翻转火塘里还未熟透的几块甘薯。 美味当前,不可不赞。序旸最后油滑了一句,便也不再作声。 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火塘里的炭火偶尔爆裂发出响声,也只是短促的哔啵而已。 孤男寡女,围炉烤火,吃偷来的烤甘薯…… 气场貌似不太对劲…… 素素正想说吃完就走吧。太晚了只怕山路难走。只她还未开口,却听序旸问道:上次你说你的毒有法可解,是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