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拆招
颜老太手心捏着纸条和词本,耳中听着儿媳妇喋喋不休抱怨,只觉嗡嗡作响,似蚊蝇吵闹般叫人觉得心火憋闷至极。 “我叫你住口!”她再度厉声喝止裴氏说话,同时把那词本和纸条重重地摔她跟前。 因着急气攻心,一口气不顺,剧烈咳嗽起来。 “您消消气。”澜千忙帮她抚背顺气。 素素冷眼看着婆媳闹剧,走向采枝,蹲身扶起她。同时掏出几枚铜板塞进她手里,作声哄她说:“这些钱你拿去买糖吃。今天你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记住了吗?” 采枝眼底笑意一闪而逝,啜泣着,讷讷地点了点头,“嗯!” 素素又帮她拢了拢凌乱发纠,掸去衣裳上灰尘,这才柔和地笑着说:“去吧。” 采枝展颜一笑,握着铜板蹦蹦跳跳地走了。 素素这才回身到颜老太面前站定,垂首敛容,默不作声,等待她发落。 杜鹃已经捡起字条拿给裴氏看。裴氏看完,愣原地呆若木鸡。 这哪是私相授受情书字条?上面清清楚楚写,分明是颜老太腿疾症状,以及后一句还加了一句“敢问大夫,可有对症良方?小女愿重金相酬。” 颜老太好不容易缓过气,冷冷瞥了儿媳妇一眼,威严地发号道:“回去!” 这一次,素素并不上前推轮椅,只是恭顺地垂眸走她身旁,一路小碎步跟到正屋。站定,眼观鼻,鼻观心,摆好逆来顺受姿态。 颜老太瞅了她一眼。长叹一气,摆手道:“我累了,要歇了,你且先回去。”神色间是掩饰不住疲惫和无力。 素素依言退出,遥遥听见身后暖阁里传出茶盏摔碎裂瓷声,也不驻足,唯心里默念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晚膳前,颜诺遣人来请她去正屋。 她想了想,吩咐玉葵约束芙菱和茗妍留屋里。独自前往。 待见颜诺漆黑阴沉面色,她二话不说,跪倒地。身板却挺得笔直。 就这般沉默地跪堂中央。足有一刻钟。膝盖已然麻木,觉不出疼和冷,仍旧倔强地跪着,咬着唇不吱声。 颜诺叹了口气,问她:“为什么不解释?” “因为没什么要解释。”素素从容回答。 “知错吗?” “我没错。” “没错为何要跪?” “因为爹爹生气了。” “……”颜诺嘴角翕动。再寻不出话来诘她。心下又是感叹又是怜惜,一时竟不知该作何举动。喃喃道:“爹爹不是生你气。”等了片刻,犹不见素素起身,便问她:“还跪着作甚?” 素素扭脸看向他,可怜兮兮地说:“腿麻了,站不起来……” 颜诺哑然。起身正欲上前扶她,澜千已然先冲上来。 “诶哟,女郎这般嫩膝盖。怎经得起长跪!”她全力架起素素,将她安置到椅子中,边心疼地说着。 素素勉强挤出一丝笑,轻声说:“多谢嬷嬷。” 门槛外颜老太拍着扶手厉声喝道:“还愣着干甚?还不去拿药!”身后几位丫鬟闻言,忙退去。 颜诺和澜千左右抬颜老太进门。恭声道:“母亲觉得好些了么?” 颜老太冷哼一声,“死不了!”挡开儿子为她推车手。径自辇着轮椅,朝素素来。 “老祖宗,惊扰您休息,欢儿惶恐……”素素小声小意地赔罪。 逐渐恢复知觉腿上,不断传来疼痛感觉。钻心疼痛,让她忍不住“呲”得倒吸一口冷气,忙又咬牙忍住。 强忍疼痛模样,瞧着便是楚楚可怜。徒惹颜老太一阵心疼。转向儿子怒道:“你自个儿媳妇挑了事儿,你不罚她,倒来罚我孙女,是瞧着我老太婆老了,不中用了,好欺负了,是不是?” “母亲息怒……”颜诺忙躬身近前。 眼瞅着他就要低头认错,素素抢先对颜老太解释:“老祖宗明鉴,爹爹没有罚欢儿,是欢儿自己跪。” 颜老太怔了怔,面色却无形中缓和不少。拍着素素手,怜道:“傻孩子,你干甚要跪?” “欢儿行事欠思量,让母亲误会,惹老祖宗动怒,给爹爹造成困扰,是欢儿错,欢儿理当要跪。”素素小声说着,低下头去,又道歉:“还请老祖宗息怒,保重身子要紧。” 颜老太闻言,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慢慢地扩散到眼底,点点头:“祖母不气。你也是一番孝心好意,原不该受这委屈。好孩子,这次真是委屈你了。” “欢儿不委屈。”素素也终于挤出几分笑容,似乎无意识地拿手心揉膝盖。 正说着,丫鬟取了涂抹药膏来。颜诺朝门口走去,却被老母亲喝问:“哪儿去?”只好回来坐下。 见丫鬟踌躇不前,颜老太又喝声:“还愣怔作甚?” 丫鬟们惊了一惊,忙七手八脚挽起素素裤腿。 膝盖上已然红肿一片,隐隐泛着淤青色。颜老太看着心疼,又瞪向儿子,拍着椅子扶手,痛心疾首道:“就要把个好好闺女折腾成我这般光景,才好称了你们心,是不是?!” 眼风瞟见女儿膝盖上伤,颜诺也是心疼,悔恨地说:“母亲息怒……” “老祖宗,欢儿没事。您别着急。”素素又抬眼,向她展现笑容,似是证明自己确无事,抚慰她心情。 颜老太叹息一声,捻着佛珠别开眼,不忍直视。左右没看见玉葵等人,她又问:“你丫头呢?” “都院里,我正罚她们禁足。”素素配合丫鬟抹药,抬眼自然地回话。 颜老太却疑道:“为什么罚禁足?是伺候得不周全么?” “她们伺候我倒是心力,没有不好。我只恼她们不机灵,书房里少了东西,她们也未发现。若是早早发现,来告诉我,我也好早些去寻回,不至被母亲捡了去,闹出今日误会。” 素素说这话时,眉头微微皱起,似乎确是不满丫鬟“迟钝”。 忽而又失笑,道:“说起来,也怪不得她们。我原是随意找了本书夹着那字条,顺手收到了角落。若非今日见着,都已忘了这事。也难怪她们留心不着。”
说罢,她面上挂起浅浅笑意,仿佛确只是谈“丢了一本书”这么一件小事。垂敛眼眸,眸底嘲讽冷意一闪而逝。 书好好地收书房里,怎么会丢?书没长脚,那自然是被人拿走。那么偏僻角落,自个儿院里人都不留心,却偏偏被裴氏人找了出来。其中深意几何,不言而喻。 她这番话,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貌似是为裴氏掩饰、开脱。实则,欲盖弥彰。 颜老太听着,琢磨了会儿,说:“你自个儿人,想怎么罚,原该由你说了算。可这一禁足,倒不方便伺候你……” “是,老祖宗教诲是。欢儿回去后便免了她们禁足,您看可好?”素素忙接她话头,笑着应下。 颜老太点点头。 素素眼瞅到了用膳时辰,便欲辞去。只是,刚一站起来,疼得她又跌坐回去。 丫鬟们忙扑上来扶她。 颜诺站起来对老母亲说:“我送送她。” 颜老太点头默许,他便蹲到素素面前。 素素惊愕地不知所措,忙说:“爹爹,使不得……” “自个儿闺女,背了就背了,背背又如何?”颜诺大声说着,拍了拍自己肩膀,示意她上肩。 素素为难地看向颜老太,得见她点头,方喏喏地道了一声“多谢爹爹”,趴到颜诺背上。 父女二人才出院门,颜老太便冷声冷气地吩咐澜千:“去请夫人来。你亲自去。” 澜千应声而出,这厢,素素也冷下面孔。 “你祖母腿疾,自有宫中太医cao心,你搀和什么?”颜诺问她。 我才懒得搀和!素素心下嗤笑,嘴上却说:“太医治了这么些年,也不见好。眼瞅着天气渐凉,祖母痛症又要犯了,我心里着急……” 颜诺闻言,低低叹气,“难为你一片孝心。”沉默了一段路,又问:“想求医问药,你自个儿光明正大去找大夫就是,何必要遮遮掩掩,徒惹人怀疑?” 素素瘪嘴,“我出府一趟不容易呀,要向祖母报备,还要向你报备。而且,还不知是否确有良方呢。若我大张旗鼓地去了,万一没有良方,岂不惹祖母失望?所以我才想,先寻寻看,若是没有,也就罢了。若是果真有灵药妙方,岂不能让祖母惊喜?” 同是这几件事,不过是先后顺序不同罢了,结果便会截然不同。“失望”和“惊喜”,任谁选,都宁可选“惊喜”。 颜诺点了点头,“谁说你‘欠思量’?我倒觉你诸事安排得宜,考虑得很周全,可谓‘天衣无缝’。” 还不是你老婆吃饱了撑着没事干,非要跟我过不去!我不过是见招拆招、将计就计而已。素素心下不满地嘟哝两句,到底没说出来。 此时多说一句,便是前功弃! 送她进屋,颜诺喝了杯茶,临走前留下话:“以后你若要出府,自去就是,不需再来报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