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赐
次日一早。 “听说，你昨儿夜里发脾气了？” 暗紫色的衣裳上绣满了金色的花，小孩儿微微抬眼，目光停留在那光洁无须的下颌，还有那绯红色的衣领上，漫不经心地想，紫色配红色，还真是他喜欢的颜色，富贵而华丽。 坐在圆桌前，右手边儿就是自己的父王，忽略周围一圈伺候的侍女，还有外围一圈装木桩的下人，清晨的光芒就在台阶上缓步向前，明快的亮带着和煦的温度……仿佛……仿佛……仿佛这就是一幅温馨美好的父子早餐图。 目光向上一些，看到父王薄凉的唇角留下的细纹…… “嗯。”应声，低头，吃饭。 “谁惹你生气了？”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继续问。 小孩儿漫不经心地看了父王一眼，“没谁。” 停了一停，小孩儿开口问：“父王，书房里的画都是归我处置了吗？” “当然。”王爷挑眉，觉得这话别有意思，故意问道，“怎么，可是不喜欢那些画，想要换掉？” “是想要换掉一幅，我觉得那幅画还是挂在我房里比较好。”小孩儿回答着，面瘫脸上看不出任何启人疑窦的表情，十分正常的样子。 沿袭了祖母喜欢给孩子房间挂美人图的爱好，王爷总是喜欢用各种美人图充斥儿子的房间，尽管，这个儿子总是面无表情，有些不可爱。 想要挂到房间里，一幅美人图？ 只言片语之中，王爷大起兴趣，这个孩子可从来没有喜欢过美人图，就是对着那个十二美人的屏风也总是一副没看到的样子，怎么突然有兴趣了？ “父王，我吃好了，先告退。” 小孩儿毕恭毕敬地起身行礼，小小年纪就是一副大人做派，总是会显得可爱的，可是看到那一张严肃到不能再严肃的脸，可爱的感觉就半点儿也没有了。 王爷点了点头，看着儿子的背影，目光幽深晦暗。 身为一个预备役的王爷，小孩儿还是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当然，他不用去学堂，有专门的先生来教他。琴棋书画这些只能够算作陶冶情cao的东西，在他这里就是必学的，自然，正经的功课更是重要，看先生那个架势，是不培养出一个状元誓不罢休。 卯时起床，穿衣洗漱，练武吃饭。 辰时，小孩儿便已经跟先生开始读书了。 因为是夏天，所以休息的时间会比较早，巳时就可以吃饭了，吃完饭后可以小憩一会儿，醒来后继续学习，下午的课程不定，不离琴棋书画四类。直到酉时的时候，一天的课程才算是结束，却也不算完，还有先生留下的课业。 小孩儿有时候会选择在晚饭前完成，有时候会在饭后再写，这个就是他自己定的了。 这样一天下来，真正的自由度并不大，晚上的自由时间便显得尤为珍贵。 本来，因为前一段时间的病休，今天的功课应该更忙一些，可是由于下午要去宫中赴宴，下午的课便免了，难得地让人松快了一下。 马车内铺设着浅色的锦缎，一张小矮桌占了不少地方，小孩儿端正地坐着，手上还拿着笔，正认真地写字，下午的课程是免了，但一天百张的字却一个都不能少写，不想占用晚上的时间，便只能够抽空多写一些。 王爷自己坐一辆车，跟王爷同车的只有那个卫兰公子。 卫兰公子说起来也是这京中家喻户晓的人物，原先是因为破落的卫家能够出那样一个风流俊秀的人物而出名，后来出名则是因为楚王的宠爱。 楚王并不是什么有实权的王爷，身为异姓王，即便是继承而来的身份，也不让人放心，哪怕，他从小就是在京中长大的，哪怕他少年时候还跟今上有些交情。 为了不让楚王脱离掌控，今上以交情为由挽留楚王在京中居住，这一留便是娶妻生子，至今二十余年。不管是不是真的交情深厚，除了不允许楚王参与政事，今上对楚王还是很宽容的，比对其兄弟宽容许多，皇家宴席上也常常有楚王的一席之地。 甚至在得知楚王宠爱卫兰之后，大手一挥，允许卫兰入住王府之中，玩笑一样允许卫兰参加宫宴，坐在那个本来应该属于已经疯了的王妃的位置上。 今上的纵容，王爷的宠爱，有了这两者在身的卫兰，即便还是被许多人瞧不起，就连卫家也不承认这样的子弟，但他还是得到了不少的权力，无人敢轻视。 萧让对卫兰邀宠媚上的做派一向看不惯，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在王府的地位，难免让人憋屈。甚至因为卫兰总是站在王爷身后，让他这个立志要当王府管家的随从也受了不少异样的眼光，若不是小王爷还小，保不定他也要被人看作是卫兰之流，仅此一点，萧让就不会喜欢卫兰。 “小王爷，王爷和卫兰公子同车。”萧让上车来，忍不住这么说了一句。 “嗯。”小孩儿头也没抬，写完了一张纸才问，“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弄好了吗？” 萧让愣了一下，看到那双黑眸正盯着自己，忙道：“弄好了。专门去白云观求的，连桃木剑黑狗血也都准备了。” “嗯。”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小孩儿拿起笔继续写字。 车子很平稳，等到了皇宫门口的时候，小孩儿已经写完了今天的课业。换乘小轿，侍卫都留在宫外，王爷的身边跟着卫兰还有两个宫女引路，小孩儿的身边就只跟着萧让，这还是照顾他年纪小，才格外恩准的。 皇宫的宴席千篇一律，今上喜欢听人奉承，喜欢欢乐的气氛，于是这样毫无目的单纯玩乐的宫宴便常常举行，倒也有一些名目，比如说春日宴，夏日宴，赏月宴，赏花宴等等，偶尔得了什么字画，也要来个宴会，很有些诏告天下，让人都眼馋一下的意思，心情好了也会随手赏给大臣，以示恩宠。 “今日得了一幅美人图，据说是玉虚真人的墨宝，特邀大家来鉴赏一下。” 当今圣上一身明净的天青色常服，笑容爽朗，看向楚王，说：“长安可要仔细看看，朕可是早就听说了，长安家学渊源，对美人图最有见识。” 话里有着调侃的成分，透着亲近之意。 楚王躬身行了一礼，微笑着说：“什么家学渊源，圣上就别取笑长安了，不过是家中收藏的美人图多了一些罢了。” 圣上一笑，对此不知可否，正好宫女取来了画轴，“来来来，都过来看看，不用拘礼。” 本来按照席位坐好的众人又都起身，今日来的人想来也是经过一番斟酌，都是些在书画上有些名声造诣的，共同论论画，也是交流的好机会。 玉虚真人虽是道人，但这一手美人图最为出名，可惜流传于世的却极少，最有名的便是《四季美人图》、《遇仙图》、《长明图》三幅。 其实，《四季美人图》名为一幅，实为四幅，分为《春日游》、《夏夜月》、《秋霜林》、《冬夜眠》。这四幅图王府便有两幅，另外两幅《夏夜月》被白云观收藏，《春日游》被当今皇后收藏。 而《遇仙图》据说落在沧浪门门主谈立迁的手中，《长明图》则在天剑钟希光手中。 不知道今上手中的是哪一幅呢？卫兰明澈的眸中幽暗无光，唇角的笑意愈发柔和明媚了一些，拉着楚王的手，道：“王爷，咱们也到前面去看看，卫兰也想看看玉虚真人的手笔呐！” “也好。”王爷顺从地被卫兰拉着，并肩来到展开的图画前。 长四米，宽两米的美人图被宫女们展开，四个宫女一人持了画轴一端，余下的位置被诸位大臣占住。 有什么好看的！小孩儿撇嘴，最不喜欢这些美人图了！ 想到压在枕头下的那幅美人图，再想到准备好的东西，小孩儿的眼中也有了笑容，透着一股狠劲儿，今天定要那个妖孽乖乖听话！ “小王爷，站在这里看吧！”萧让不好去和那些大人挤，便引着小孩儿来到了边角的位置，既不会妨碍到别人，也不会让别人妨碍。 画面上的美人并非一人，共有八个，手持不同的乐器，正在演奏的模样，周围是祥云缭绕，隐约还能够看到楼阁宫殿的样子，纷纷扬扬的花瓣似乎是从天而降，穿插在祥云中，飘落在美人的发鬓边，衣裙上，更多的则是落在平地上，开出娇艳的花来。 小孩儿站的位置正好对着卷首的名字——《天音图》。 “金、石、土、革、丝、木、匏、竹。一人一音，八音俱全，若为天音，不知是何等曲目。”这是爱画之余也喜音律的。 “美人之美，在于形态，表情，动作，美人图之遗憾便是留影难留音，不过，既然名为天音，以图闻音，美人活矣！”这是夸立意新颖的。 “此种画法，应是玉虚真人真迹。”这是判断真伪的。 众人各抒己见，赞叹了一回，当今圣上一高兴，便道：“长安素喜收藏美人图，这幅图便送予长安了！” 楚王愣了一下，喜上眉梢：“谢圣上赏赐！”